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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句石破天惊的质问,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沈砚的耳膜,余音在死寂的房间里震荡,久久不散。

她昏迷前惨烈决绝的眼神,嘴角刺目的血痕,还有那句“沈砚别死”的微弱呓语,如同滚烫的烙铁,反复灼烫着他混乱的神经。

“你……昏迷不醒、高热不退、拉着我的手……一遍遍喊着‘别走’……死死不肯松开的那几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混乱的记忆碎片伴随着高烧时的狂乱呓语,如同被强行撕开的、裹着血痂的伤口,不受控制地涌上脑海——掌心紧握着冰凉柔软之物如同溺水浮木的触感;黑暗中模糊的啜泣和低柔安抚的嗓音;还有那丝微弱的、混合着苦涩药味的、陌生的馨香……这些被他刻意忽略、视为高烧幻觉的碎片,此刻却因她激烈的指控而变得异常清晰、尖锐!难道……那些混乱的、被他视为耻辱的脆弱时刻……竟是真的?!沈砚高大的身躯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猛地晃了一下,脚下坚硬的地面仿佛瞬间变成了虚浮的流沙。

他难以置信地瞪着榻上再次陷入死寂、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的林晚,那张苍白如纸、脆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碎的脸,此刻却像一面冰冷而残酷的镜子,清晰地映照出他内心最不愿面对的狼狈与……某种被强行撕开的隐秘!冰冷刻骨的怀疑与荒谬绝伦的“可能”,如同两条剧毒的蝮蛇,在他心中疯狂地绞杀撕咬!愤怒于她的胆大妄为与尖锐指控,震惊于那可能存在的、被他遗忘的纠缠,羞耻于自己竟在昏迷中流露出如此不堪的脆弱,还有一丝被当众(秦山虽退下,但沈砚清楚他必定守在门外)点破隐秘的、深入骨髓的狼狈……种种激烈到极致、相互冲突的情绪在他胸中猛烈冲撞、爆炸,几乎要将他引以为傲的理智和冷酷彻底撕裂、焚毁!“呃!”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重伤初愈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如此剧烈的情绪冲击!沈砚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惨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一手猛地撑住冰冷的床柱才勉强稳住身形。

深潭般的眼眸里,冰与火疯狂交织,翻涌着足以摧毁一切的惊涛骇浪,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死死地盯着林晚昏迷中依旧紧蹙的眉头,那脆弱又倔强的弧度,仿佛要将她整个人、连同她抛出的这枚将他炸得粉身碎骨的炸雷,都彻底看穿、碾碎、吞噬!窗外的寒风呜咽着,卷起冰冷的雪沫,更加猛烈地拍打着窗棂,发出凄厉如鬼哭的声响。

房间内,烛火不安地摇曳,光影在沈砚僵立如石雕的身影上剧烈晃动,将他投射在冰冷墙壁上的影子拉得扭曲、变形、如同陷入无边冰狱的狰狞困兽。

浓重的药味、淡淡的血腥气,与一种无声的、压抑到极致的风暴,沉沉地凝固在空气里,几乎要将时间都彻底冻结。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

沈砚撑着床柱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泛白,微微颤抖。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如同带着无数冰渣,刮得生疼。

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被强行压下,只余下一片深沉的、化不开的墨色寒冰。

他直起身,动作有些僵硬地走到桌边,倒了一杯冰冷的清水。

端着水杯走回床边,他没有再看林晚的脸,目光低垂,落在她干裂出血的唇瓣上。

他沉默地坐下,用一只尚算干净的手帕一角,蘸了清水,极其笨拙地、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唇上的血渍。

那动作生涩而僵硬,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高高在上的疏离,却又奇异地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专注?冰凉的湿意触碰到滚烫的唇瓣,昏迷中的林晚无意识地微微瑟缩了一下,发出几声模糊的呓语:“……冷……好冷……”沈砚擦拭的动作猛地一顿!指尖传来的滚烫温度让他心头微沉。

他探出手,再次覆上她的额头,那惊人的高热隔着掌心传来,烫得他指尖微微蜷缩。

高烧未退,甚至……更凶险了!鼠疫的阴影如同实质的乌云,沉沉压在他的心头,而此刻,又加上了那荒谬绝伦的“生机”……他烦躁地收回手,猛地将沾了血污的手帕狠狠攥紧!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秦山刻意压低的、带着浓浓焦虑的声音:“将军!老孙头……在外面候了快半个时辰了……他说夫人的情况……耽搁不得,必须尽快用药……”沈砚的目光倏地一寒!如同淬了冰的刀锋扫向紧闭的门扉。

老孙头!这个老东西!若非他诊出那该死的“喜脉”……他胸中那股无处发泄的戾气和怒火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他霍然起身,大步走向房门,猛地拉开!“将军!”守在门外的秦山和老孙头被这突如其来的开门惊得后退一步。

秦山看到沈砚铁青的脸色和眼中未散的冰冷煞气,心头猛地一跳。

老孙头更是吓得浑身一哆嗦,几乎要再次跪下。

沈砚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毒蛇,死死钉在老孙头那张布满皱纹、写满恐惧的脸上。

他没有说话,但那无形的威压和杀气,几乎让老孙头窒息。

“将……将军……”老孙头牙齿都在打颤,“夫……夫人高热不退,邪毒深陷,恐……恐已入营血……老朽……老朽斗胆,需立刻施针用药,再辅以……”“她腹中那‘东西’呢?”沈砚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直接打断他,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冰碴,“你的药,你的针,是救人,还是……连那‘东西’一起杀?!”“啊?!”老孙头猛地抬头,老眼瞪得溜圆,充满了极致的惊骇!他万万没想到将军会问出如此……如此直接而残酷的问题!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将……将军……这……这使不得啊!稚子……稚子无辜!况且……况且夫人如今脉象虽滑,却浮浅无力,生机微弱,全赖……全赖那一点先天胎气吊着……若贸然用猛药峻针,恐……恐一尸两命啊!”他几乎是哭喊出来,声音里充满了医者的本能和恐惧。

“一尸两命?”沈砚咀嚼着这四个字,眼神更加幽深冰冷,嘴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近乎残酷的弧度,“好,很好。”

他不再看老孙头,冰冷的目光转向秦山,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按他说的,用药。

用最稳妥的方子。

保住……”他的声音顿了一下,仿佛说出那个词都带着某种屈辱和沉重,“……保住那个‘生机’。

她若死了,老孙头,你全家给她陪葬。”

最后一句话,轻飘飘的,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腥味。

老孙头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老……老朽遵命!老朽一定竭尽全力!求将军开恩!求将军开恩!”秦山也被沈砚话语中的寒意惊得心头一凛,连忙躬身:“属下遵命!这就去煎药!”他不敢有丝毫耽搁,几乎是拖着瘫软的老孙头迅速退下。

房门再次关上,隔绝了外面的慌乱。

沈砚站在原地,背对着床榻,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拉出长长的、孤寂的影子。

胸中那股翻腾的怒火和冰冷的戾气并未因刚才的宣泄而平息,反而更加汹涌。

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桌案上!“砰——!”一声巨响!坚硬的实木桌面竟被他砸得裂开一道细纹!茶杯茶壶震落在地,碎裂声刺耳。

发泄过后,是无尽的疲惫和一种深沉的、无法言说的烦躁。

他缓缓转过身,重新走回床边,目光复杂地看着榻上无知无觉的林晚。

她依旧深陷在昏迷的迷雾中,眉头紧锁,仿佛承受着无尽的痛苦。

那只没有受伤的手,依旧下意识地、带着保护的姿态,虚虚地搭在小腹的位置。

这个动作,此刻落在沈砚眼中,不再仅仅是挑衅,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控诉和……一种沉重的枷锁。

他烦躁地移开目光,却又无法真正忽视她滚烫的体温和微弱到几乎消失的气息。

他沉默地坐回床边的圆凳上,拿起那块被他攥得皱巴巴、沾着血污的手帕,再次笨拙地、沉默地蘸了冷水,擦拭她额角不断沁出的冷汗。

动作依旧僵硬,却多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的耐心?时间在压抑的沉默中流逝。

房间里只有烛火燃烧的声音和林晚艰难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秦山端着一碗热气腾腾、散发着浓烈苦涩气味的药汁,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将军,药……煎好了。”

秦山的声音压得极低,目光飞快地扫过一片狼藉的地面和沈砚冷硬的侧脸,心头沉甸甸的。

沈砚没有回头,只是伸出了手。

秦山连忙将药碗递到他手中。

滚烫的温度透过瓷碗传来。

沈砚端着药碗,看着里面浓黑如墨、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药汁,又看了看昏迷不醒、牙关紧闭的林晚。

喂药,成了一个艰巨的难题。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做了一个让秦山目瞪口呆的动作——他拿起药碗边备着的小银勺,舀起一勺滚烫的药汁,放在自己唇边,极其自然地吹了吹。

动作流畅,仿佛做过千百遍,却又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上位者的矜持。

吹凉了,他才将勺子小心翼翼地凑近林晚干裂的唇边。

然而,陷入深度昏迷的林晚毫无反应,牙关紧闭,药汁顺着唇角流下,浸湿了衣襟。

沈砚的眉头深深皱起,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和更深沉的烦躁。

他放下勺子,犹豫了一下,最终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捏住了林晚小巧的下颌两侧,微微用力,迫使她的牙关张开了一道缝隙。

这个动作带着绝对的掌控和一丝冰冷的强硬。

秦山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大气不敢出。

沈砚再次舀起一勺药汁,吹凉,顺着那道被强行打开的缝隙,小心翼翼地灌了进去。

苦涩的药汁流入喉咙,昏迷中的林晚似乎感到了不适,无意识地挣扎了一下,发出一声模糊的呜咽。

沈砚的手极其稳定,捏着她下颌的手指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既不会伤到她,又让她无法挣脱。

他面无表情,一勺一勺,沉默而固执地将那碗浓黑的、救命的、也可能致命的药汁,强行灌入了她的口中。

动作机械、冰冷,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专注。

每一勺药汁的灌入,都像是在他与她之间那道无形的、充满猜忌与愤怒的冰墙上,刻下一道细微的、难以察觉的裂痕。

冰冷的强硬之下,是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深埋的、被责任(对那个“生机”?)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驱使的……执拗。

一碗药终于见底。

沈砚松开捏着她下颌的手指,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皮肤滚烫的触感和下颌骨纤细的轮廓。

他拿起那块湿冷的手帕,沉默地擦去她唇边和颈间沾染的药渍。

动作依旧生硬,却比之前多了几分……习惯性的自然?他放下药碗和手帕,重新坐回圆凳上,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交叉抵着额头。

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佝偻,透出一种深重的疲惫。

房间里再次陷入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林晚微弱起伏的呼吸,证明着时间的流逝。

沈砚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

他紧闭着双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深深的阴影,掩盖了眸底深处翻涌不息、无人能窥见的惊涛骇浪。

愤怒的余烬在冰冷的心湖下隐隐灼烧,冰冷的怀疑如同顽固的毒藤缠绕着理智,而那一丝被强行唤醒的、关于昏迷中脆弱依存的混乱记忆,以及老孙头那句“生机微弱,全赖胎气吊着”的诊断,还有此刻掌心残留的、属于她的滚烫温度……种种矛盾的情绪和冰冷的现实,如同无数条看不见的丝线,将他死死缠绕、拉扯。

他仿佛置身于一片无边无际的冰海之上,脚下是随时会破裂的薄冰,四周是茫茫的迷雾与刺骨的寒风。

那个昏迷的女人和她腹中那个荒谬的“生机”,如同唯一的浮木,却也是将他拖向未知深渊的沉重枷锁。

该恨?该怒?该……如何?没有答案。

只有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迷茫和一种前所未有的、深沉的无力感,如同这冬夜无边的黑暗,将他彻底吞噬。

更新时间:2025-06-27 10: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