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首页

为了娶媳妇,我跟着村里人,进城卖血。

抽血前,要灌八碗河水,憋尿憋到浑身哆嗦。

玉兰父亲,把女儿嫁给我时,笑着说:“都是姓许,两家的香火都能续上。”

可大儿子越长越像她初恋,亲子鉴定结果出来那天,我掀了家里的锅。

直到儿子重病,需要三万块手术费,我辗转四家医院抽干自己的血。

晕倒前,我看见医生,举着血袋冷笑:“卖血的钱,真能救得了命吗?”1.河边的八大碗,憋住的尿和一千块河水浑黄,打着旋儿往下淌。

三块大青石,泡在水里,冰凉刺骨。

许三观蹲在石头上,盯着面前豁口粗碗里的浑水。

水面上漂着草屑,一股子泥腥味儿直冲鼻子。

“灌啊!发什么愣!”旁边的根生,抹了把下巴的水,咕咚咕咚灌下第二碗,喉结滚得像要蹦出来。

水顺着他脖子流,湿了半片褂子。

他喘着粗气,又舀第三碗。

福贵闷头猛灌,一碗接一碗,像头渴疯了的牛。

许三观胃里翻江倒海。

为了娶玉兰,这血,今天非卖不可!他心一横,捧起碗,屏住气,猛地往嘴里灌!冰!腥!水像刀子刮喉咙。

他强忍着咽下去。

一碗,两碗……肚子里咣当响,像个灌满水的皮口袋,衣服绷得紧紧的。

灌到第六碗,一股尖锐的尿意,猛地从小腹窜上来!他浑身一激灵,死死夹紧大腿根,牙齿咯咯打颤。

根生嘿嘿笑:“憋住!尿一泡,血稀了,钱就少了!”许三观脸憋得通红,哆嗦着灌完第八碗。

肚子沉得像揣了块大石头,腰都直不起。

三个人互相架着,一步一挪往城里蹭。

每一步,那泡尿都像要冲出来!裤裆冰凉一片,全是错觉。

腿软得像面条,抖得停不下来。

“三观。”

根生喘着粗气,眼冒精光。

“今天血稠,准能卖个好价!一千块!顶你刨半年地!”一千块!许三观眼前发晕,冷水灌满的身体里,硬是挤出一股劲儿。

.猪肉包子的耳光钱到手了。

薄薄一叠票子,带着汗味,烫手。

许三观顾不上浑身发虚,裤裆里火烧火燎。

他攥紧钱,拔腿就往玉兰家巷子跑。

心咚咚撞着肋骨,快跳出来了!不是为了钱,是为了巷子深处,那个扎着乌黑辫子的姑娘。

玉兰被她爹喊出来,睡眼惺忪,像朵带着露水的花。

看见是许三观,眉头轻轻一皱。

“玉兰!”许三观把钱,往怀里一塞,掏出几张零票,声音发飘。

“走!下馆子!请你吃好的!”玉兰狐疑地瞅瞅他,又瞅瞅零票,到底还是跟去了。

镇上的国营饭馆,油腻腻的桌子,油烟味儿呛人。

许三观咬咬牙,点了玉兰念叨好几次的猪肉包子。

包子端上来,热气腾腾。

皮薄馅大,油汪汪的汁水浸透了面皮,肉香直往鼻子里钻。

玉兰吃得眼睛眯起来,腮帮子鼓鼓的,嘴角沾着油光。

许三观看着她满足的样子,一股热气顶到嗓子眼。

借着包子的肉香,和那点豁出去的劲头,他猛地抓住玉兰放在油腻桌面上的手!那手又软又暖。

玉兰像被火烫了,猛地抽回手,眼睛瞪得溜圆!“玉兰!”许三观嗓子发干,“你…你啥时候嫁给我?”玉兰被这话噎住了,呛得满脸通红,咳嗽半天才顺过气。

她“腾”地站起来,看许三观的眼神像看一滩烂泥!又脏又恶心!“许三观!你疯了吧?!”她声音尖得像刀子。

“撒泡尿照照你自己!几个破包子就想娶我?做你的白日梦!”她抓起桌上吃剩的半个包子,“啪”地摔回笼屉!油汁溅了许三观一脸。

她转身就走,背影决绝,像甩掉一块脏抹布。

许三观脸上火辣辣的,羞耻和一股邪火直冲脑门!他猛地转身,冲进玉兰家堂屋。

她爹许老蔫,正蹲门槛上吧嗒旱烟,烟雾缭绕。

许三观扑通,跪在满是灰的地上!膝盖生疼也顾不上。

“许叔!”他声音抖得厉害。

“求您了!把玉兰嫁给我!我给您当儿子!倒插门也行!咱俩都姓许!一个祖宗!您把玉兰嫁我,咱两家香火都续上了!您不吃亏!”许老蔫浑浊的眼睛,透过烟雾,在许三观脸上,刮来刮去。

屋里静得吓人,只有烟锅子滋滋响。

许三观的心,提到嗓子眼。

许老蔫“吧嗒”吸完最后一口烟,烟锅在鞋底重重一磕!“行吧。”

他哑着嗓子。

“都是许家的种…凑合过吧。”

他浑浊的眼珠转了转。

“日子…你们自己熬。”

里屋,传来玉兰压抑的哭声。

许三观猛地抬头,狂喜冲得他脑袋发晕!成了?!3.邮差一句话,炸了窝日子像村口河里的水,不紧不慢地流。

玉兰成了许三观的媳妇。

生了三个儿子。

老大一乐,最机灵。

大眼睛扑闪,小嘴叭叭会说。

学走路时,摇摇晃晃第一个扑进许三观怀里,奶声奶气喊“阿爸”。

许三观心都化了。

他把一乐架在脖子上看戏,卖血后咬牙买的猪肝,自己舍不得吃,全塞进一乐嘴里。

看儿子吃得眯眼笑,他觉得值!三个儿子,一乐是他的心尖肉。

孩子一天一个样。

一乐越长越高,眉眼也长开了。

许三观抱着他走在村里,墙根下晒太阳的人,眼神就怪怪的,嘴也闲不住。

“啧,瞧一乐那眉眼,那鼻梁,活脱脱何小勇年轻时的模子!”王婆子嗑着瓜子,声音不高不低,刚好飘进许三观耳朵。

“可不嘛!越看越像!玉兰嫁人前,跟何小勇好过一阵呢……”李瘸子嘿嘿笑。

“许三观这顶帽子,绿得发光哟!”二癞子的话最毒。

风言风语像苍蝇,嗡嗡往许三观耳朵里钻。

他当是放屁!一乐就是他亲儿子!他亲过儿子的小脸,抱过他软软的身子!那天下午,邮差老张头蹬着破自行车过来,老远看见门口玩泥巴的一乐,扯着嗓子就喊:“哎!何小勇家的!有你爹的信!”“何小勇家的”!五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许三观心上!他脑子嗡的一声,冲过去一把抢过老张头手里的信!信封上,收件人清清楚楚:何小勇。

老张头看清是许三观,老脸尴尬得皱成核桃:“哎哟,三观!对不住!老眼昏花……”一股邪火“噌”地从脚底板烧到天灵盖!许三观脸黑得像锅底,攥着信的手青筋暴起!他一把拽起玩泥巴的一乐,声音冷得像冰碴子:“走!跟阿爸进城!”县医院,消毒水味儿呛人。

许三观攥着一乐的小手,全是汗。

交钱,抽血。

针头扎进一乐细胳膊,孩子疼得小脸皱成一团,没哭,只用那双酷似玉兰的大眼睛,茫然又带点害怕地看着许三观。

许三观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别开脸。

几天后,一个薄薄的牛皮纸信封,送到许三观手里。

轻飘飘,却重得他拿不稳。

村里那些闲话,又在耳边嗡嗡响。

他眼神一狠,猛地冲出门,扯开嗓子吼:“村长!二癞子!王婆子!都来我家!今天,我许三观让你们开开眼!”4.一纸报告掀了锅许三观家的小破堂屋,挤满了人。

汗味、烟味、等着看热闹的兴奋味,混在一起,闷得人喘不过气。

玉兰脸色煞白,缩在灶台边,手里***把青菜,指节都捏白了。

许三观站在屋子中央,攥着那个牛皮纸信封,像攥着烧红的炭!他扫过一张张脸:好奇的、嘲笑的、幸灾乐祸的。

他胸口憋着一股气,快炸了!“都瞪大眼瞧好了!”他声音嘶哑,像砂纸磨石头。

“今天!我许三观!让大家伙儿做个见证!看看一乐,到底是谁的种!”他晃着信封,指节发白。

“往后,谁他妈再嚼舌根,老子撕了他的嘴!”屋里死静。

针掉地上都听得见。

所有人的眼珠子,都粘在那信封上。

一乐被挤在后面,小脸发白。

玉兰手里的青菜,掉进水盆。

许三观猛地撕开封口!手抖得厉害!抽出那张薄薄的纸,眼珠子急急扫过冰冷的印刷字。

“……经DNA序列比对分析……”他目光死死钉在报告中间那几行字上!脑子“轰”的一声!像被大锤砸懵了!眼前发黑,天旋地转!那些看热闹的脸,灰扑扑的墙,刺眼的阳光,全糊成一团!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窜上来,冻僵了全身!他捏着报告,像根木头桩子,僵硬地、一点一点抬起头,越过攒动的人头,死死盯住灶台边的玉兰!她脸白得像纸。

时间像冻住了。

“嘿!写的啥?念啊!”二癞子踮着脚往前拱,一脸看好戏。

“念出来听听!”人群骚动起来。

许三观嘴唇哆嗦,喉咙像堵了滚烫的沙子,一个字也蹦不出。

二癞子手快,一把抢过报告!他清清嗓子,故意拖长调:“经鉴定……许一乐……与许三观……不存在生物学父子关系!”“轰——!”炸锅了!惊呼!哄笑!幸灾乐祸的议论!像无数根针,狠狠扎进许三观耳朵!扎穿他的心!血猛地冲上头顶,又唰地褪干净!羞耻!像被人当众扒光了衣服!许三观眼珠子赤红,像头疯牛!推开挡路的人,几步冲到灶台边!玉兰茫然地转过头。

她的脸,在许三观充血的眼里,模糊一片。

所有的怒火、屈辱、被骗的恨,找到了出口!他一声低吼,像受伤的野兽,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脚踹向灶台边,那只装满了水的大木盆!“哐当——哗啦!!!”冰凉的水猛地炸开!浇了玉兰一身!泼了许三观一脚!木盆砸在地上,闷响震耳!水花四溅!烂菜叶子滚了一地!满屋死寂!“说!!”许三观一把抓住玉兰湿透的胳膊,指甲抠进肉里!声音嘶哑破碎,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味。

“一乐是谁的种?!何小勇的?!是不是?!”玉兰惊呆了!脸白得像鬼!嘴唇哆嗦,眼泪刷地涌出来!她看着许三观,像看一个怪物!“许三观!”她尖叫,声音劈了叉。

“你疯够了没?!非得闹得全天下都知道?!让全村看笑话?!你满意了?!”她猛地甩开许三观的手!湿袖子从他手里滑脱!她不再看他一眼,冲进里屋,“砰!”摔上门!门板直晃!许三观像被抽了筋,软软瘫坐在冰冷湿漉的泥地上。

污水,烂菜叶,围着他。

屋外的哄笑议论,嗡嗡的,远了。

.新鞋子和门外的红薯日子像潭臭水,不动了。

许三观瘫在床上,像截烂木头。

数屋顶的椽子,一遍又一遍。

这天傍晚,二乐三乐,哭嚎着冲进屋。

二乐褂子撕破了。

三乐捂着脸喊疼。

紧接着,铁蛋爹的破锣嗓子,在院里炸响:“许三观!管管你家的野崽子!把我家铁蛋脑袋开瓢了!赔钱!五千块!”许三观趿拉着鞋出去。

院子里,铁蛋爹叉着腰,拽着一乐的胳膊。

一乐梗着脖子,手里攥着块带血的石头。

“哟,铁蛋爹。”

许三观扯扯嘴角,声音干巴巴。

“你也说了,是野崽子干的。

谁家的野种,找谁亲爹去。

何小勇家,门朝哪儿开,认得吧?”铁蛋爹一愣,随即暴跳如雷:“许三观!放***屁!老子不管是谁的种,反正是你老婆肚子里爬出来的!就找你!赔钱!不赔搬你家当!”“搬?”许三观摊手,环顾空荡荡的屋子。

“看上啥,随便搬。

值钱的?没有。”

他侧身让开。

铁蛋爹气得脸发青,拽着骂咧咧的铁蛋娘走了。

院里安静了。

只剩下玉兰蹲在屋檐下,肩膀一耸一耸,压抑地抽泣。

许三观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她的脚。

那双她自己纳的千层底布鞋。

鞋尖磨破了,露出灰白的旧布。

鞋帮子歪歪扭扭开了线,沾满了洗不掉的泥巴点子。

破破烂烂。

和她单薄颤抖的背影,叠在一起。

像根极细极冷的针,猝不及防,扎进了许三观麻木的心窝里。

狠狠一刺!6.冷水灌下去,新鞋赎回来那破鞋,像根毒刺,扎在许三观心窝里,拔不出来。

夜里,玉兰背对着他,肩膀偶尔***一下。

死寂。

天蒙蒙亮,许三观翻身下炕。

没惊动玉兰。

踩着冰凉的地,深一脚浅一脚,又来到那条浑河边。

秋风更冷了。

河水刺骨。

他蹲在老地方,捧起浑浊的水,大口猛灌!冰!腥!刀子刮喉咙!他不管,死命往下咽!一碗,两碗……肚子很快鼓起来,沉甸甸往下坠。

那股熟悉的、要命的尿意,针一样扎着小腹!他死死夹紧腿,浑身筛糠似的抖。

县医院,消毒水味儿冲鼻子。

李大夫捏着他瘦成麻杆的胳膊,眉头拧成死疙瘩:“三观!你不要命了?!这才几天?!脸色跟死人一个样!”“李大夫。”

许三观喘着粗气,声音嘶哑。

“急用…急用钱!救命!”“命?!你的命不值钱?!”李大夫火了。

“间隔不够!抽了就是找死!规矩懂不懂?!”“规矩…规矩是死的!”许三观眼珠子通红,豁出去了。

“我儿子等着!抽!抽死算我的!”“滚!”李大夫猛地一拍桌子。

“疯子!滚出去!”许三观被轰出来。

站在冷风里,浑身冰凉。

完了?不!他咬紧牙关,想起根生提过一嘴的“黑路子”。

跌跌撞撞,七拐八绕,钻进县城最脏的一条后巷。

一扇剥了漆的绿门。

推门进去。

霉味混着血腥气,呛人。

一个干巴瘦老头,窝在椅子里,镜片后眼珠浑浊。

“卖…卖血…”许三观喘得像破风箱。

老头撩起眼皮,像看牲口,把他从头刮到脚。

“胳膊。”

针头扎进去。

冰。

疼。

血顺着管子,慢腾腾流进脏兮兮的玻璃瓶。

许三观觉得身体,一点点被掏空。

冷。

眼前发黑。

老头浑浊的眼珠子在晃。

不知多久,针拔了。

几张油腻腻的票子,丢在桌上。

“拿着,滚。

下次…养壮点。”

许三观抓起钱,塞进最深的衣袋。

扶着墙,踉跄挪出小屋。

冷风一吹,骨头缝都透着寒气。

他直奔铁蛋家。

“钱!家具!还我!”他把那几张沾着汗和污渍的票子,拍在铁蛋爹面前。

铁蛋爹捏着钱,撇撇嘴:“就这点?破桌子烂凳子,值了!”他冲屋里努努嘴。

“自己搬!”许三观咬着牙,把那瘸腿桌子、几条破板凳,一件件扛回自己冷冰冰的屋子。

玉兰看着他,眼神空洞。

他掏出最后一点钱,去了镇上那家小店。

指着柜台里,那双滚红边的黑灯芯绒布鞋。

“给。”

他把新鞋放在玉兰脚边,声音硬邦邦。

玉兰愣住了。

看着新鞋,又看看自己脚上磨破的旧鞋。

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她慢慢脱下旧鞋,赤脚踩在冰冷的地上。

小心翼翼,把脚伸进新鞋里。

大小正好。

她轻轻踩了踩。

走了两步。

停住。

肩膀开始抖。

许三观别开脸。

“晚上…吃包子。

猪肉馅。”

傍晚,煤油灯昏黄。

瘸腿桌子拼好了。

笼屉冒着热气,肉香飘出来。

二乐三乐,咽着口水,眼巴巴盯着。

玉兰把热腾腾的包子夹到他们碗里。

又给许三观夹了个最大的。

一乐也伸手去拿包子,眼睛亮了一下。

“一乐。”

许三观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像块冰。

一乐的手僵在半空。

脸上的光,唰地灭了。

“你。”

许三观没看他,盯着跳动的灯苗。

“去你爷家。

你奶…蒸了红薯。”

屋里死静。

肉香凝固了。

玉兰夹包子的手,停在半空。

脸唰地白了。

一乐慢慢缩回手。

低下头。

没吭声。

默默站起来。

椅子腿在泥地上,拖出刺耳的“吱嘎”声。

他瘦小的影子挪到门口,推开吱呀作响的柴门。

外面,天黑了。

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

一乐一头扎进冰冷的雨幕里。

小小的背影,瞬间被黑暗吞没。

玉兰手里的包子,“啪嗒”掉进碗里。

她猛地扭过头,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许三观抓起那个最大的包子,狠狠咬下去!滚烫的油汁烫了嘴。

肉馅的香,混着一股浓烈的苦,堵住了喉咙。

他嚼着,眼睛死死盯着门外。

暴雨如注,砸在地上,也砸在他心上。

.暴雨夜,招魂喊爸那苦味,在许三观嘴里,盘了一夜。

天刚亮,一个炸雷般的消息,在村里传开了:何小勇开车栽进了山沟!抬回来就剩一口气吊着!医生说,脑袋里,长了要命的东西,没救了!许三观听到消息,先是一愣,随即“哈”地笑出声!越笑越大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报应!何小勇!***也有今天!活该!”他拍着大腿骂,心里那股憋屈,畅快了不少。

可这痛快劲儿没到晌午,就被砸门声打断了。

何小勇的老婆,眼睛肿得像烂桃,头发散乱,扑通一声跪在玉兰面前!抱着玉兰的腿,哭得撕心裂肺:“玉兰妹子!救命啊!求求你!让一乐…让一乐去喊一声吧!就喊一声‘爸’!求求你了!小勇的魂儿掉了!巫婆说…非得亲儿子喊…才喊得回来啊!”她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只要一乐喊…喊完了…我供他读书!供他上大学!我说话算话!玉兰妹子…你行行好…给我们娘俩一条活路吧!”玉兰被她抱着,浑身僵硬,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夜里,油灯豆大一点光。

玉兰翻来覆去,床板吱呀响。

“要不…”玉兰的声音,哑得厉害,带着哭腔。

“让一乐…去一趟?好歹…是条命…再说…一乐读书…”后面的话,淹没在长长的叹息里。

许三观盯着黑黢黢的屋顶,喉咙发紧。

让何小勇死?便宜他了!让一乐喊他爸?那声“爸”喊出来,他许三观的脸皮,往哪搁?五千块的憋屈,全村的指指点点……可何小勇老婆那句“上大学”,像鬼火,在他脑子里幽幽地亮。

“随你。”

黑暗中,他吐出两个字,干得像砂砾。

翻过身,冰凉的脊背对着玉兰。

第二天下午,雨停了,天阴得像块脏抹布。

玉兰还是拉着不情愿的一乐,去了何家。

许三观嘴里骂骂咧咧:“晦气!看着心烦!”扛着锄头出了门。

可鬼使神差,脚步绕到了何家高高的院墙外。

墙角堆着破箩筐。

他缩在阴影里,扒着墙缝,往里瞅。

何家堂屋,一股浓重的香烛味,混着草药气,呛人。

何小勇直挺挺躺在门板上,脸色灰败,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一个穿得花花绿绿的老婆子,闭着眼,摇着破铃铛,嘴里念念叨叨。

何小勇老婆和几个亲戚,围在旁边,一脸死灰。

玉兰把一乐推到门板前。

轻轻推他的背。

一乐小小的身子,绷得像石头!他看着门板上,那个陌生的、狰狞的男人,小脸煞白!嘴唇死死抿着,微微发抖。

满屋子人的眼睛,像石头一样压在他身上。

时间一点点熬。

死寂。

只有破铃铛的声响,催命似的。

巫婆摇铃的节奏,越来越急!何小勇老婆的哭声,又起来了,绝望得瘆人!一乐猛地抬头!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他的目光,不再是看何小勇!而是惊慌失措地扫视着昏暗的堂屋四角!像在拼命找什么东西!小脸憋得通红!眼睛瞪得极大!里面全是恐惧和无助!突然,他像崩溃了!朝着许三观藏身的墙角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阿爸——!!”那声音,像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穿了许三观的心!“阿爸!你回来!阿爸!你带我走!阿爸——!!”一声又一声!一声比一声凄厉!一声比一声绝望!那不是在喊何小勇!那分明是在喊他!喊那个把他赶去吃红薯、不认他、把他推到这鬼地方的“阿爸”!许三观像被雷劈中!僵在墙角!心脏在胸腔里疯了一样狂跳!撞得肋骨生疼!一股滚烫的、酸涩的东西,猛地冲垮了所有怨恨和不甘!淹没了那点可怜的自尊!眼前模糊一片!只有一乐那张布满泪痕、充满恐惧的小脸在晃!什么***血脉?!什么***野种?!这十几年!那软乎乎扑进怀里的小身子!那骑在脖子上咯咯的笑声!省下猪肝塞进他嘴里时,满足的眼神……这些沉甸甸的日子!难道抵不过一张破纸?!一股血猛地冲上头顶!许三观再也忍不住!像头发疯的狮子,从墙角阴影里猛地冲出来!几步跨进何家堂屋门槛!满屋子的人,全惊呆了!死寂!“够了!!”许三观一声暴吼!声音嘶哑,却像炸雷!震得房梁上的灰簌簌往下掉!他双眼赤红,凶狠地扫过巫婆、何小勇老婆和那些呆若木鸡的亲戚!最后,死死钉在巫婆那张涂得乱七八糟的老脸上!“装神弄鬼!滚!都给我滚出去!”8.背上的儿子,心里的爸许三观的怒吼,像盆冰水,泼灭了堂屋里诡异的死气。

巫婆被他通红的眼吓住,手里铃铛“哐当”掉地上,也顾不上捡,缩着脖子就往人堆里钻。

何小勇老婆张着嘴,想说什么,被许三观那要吃人的眼神一瞪,话卡在喉咙里,只剩下绝望的抽噎。

其他人,更是大气不敢出。

屋里,瞬间只剩何小勇喉咙里,拉风箱似的微弱喘息。

许三观没看门板上那张死灰的脸。

目光刀子一样,剜向角落里的一乐。

一乐小小的身子还在抖。

脸上糊满了泪水和鼻涕。

那双酷似玉兰的大眼睛,恐惧还没散干净,却又因为他突然出现,猛地亮起一丝微弱的光!像快熄灭的蜡烛,拼命想抓住最后一点火星。

“一乐!”许三观朝他吼,声音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还有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颤。

“过来!”一乐像是被这声吼惊醒!又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他猛地挣脱玉兰下意识拉住的手,像颗小炮弹,一头狠狠扎进许三观怀里!两只冰凉的小手,死死攥住许三观胸前粗糙的衣襟!攥得指节都白了!小小的身体抖得像狂风里的落叶,滚烫的泪水瞬间浸透了粗布衣裳!“阿爸…阿爸…”他埋着头,泣不成声,声音闷闷的,只剩下破碎的呜咽。

这滚烫的泪!这死死抓住的依赖!像汹涌的热流,瞬间冲垮了许三观心里,最后那点冰壳子!什么怨恨!什么不甘!什么***尊严!全被这泪水冲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失而复得的、沉甸甸的酸楚和后怕!他用力地、更紧地回抱住怀里单薄颤抖的小身体!那小小的骨架,硌得他胸口生疼!“走。”

许三观拍了拍他瘦得硌手的脊背,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脱力般的疲惫,却又无比清晰。

“阿爸带你回家。”

他弯下腰,背对着儿子,蹲下。

一乐立刻顺从地、手脚并用地爬到他背上。

两条细细的胳膊,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冰凉的小脸,紧紧贴在他颈侧的皮肤上。

许三观直起身。

背着他。

在满屋子人复杂的目光注视下——惊愕的、茫然的、怨恨的——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出了何家弥漫着死亡和绝望气息的堂屋,走进了外面湿冷、但总算能透口气的空气里。

一乐的身体很轻。

伏在他背上,像个温顺的小包袱。

他温热的呼吸,喷在许三观的脖颈上,带着孩子特有的奶腥气,和劫后余生的依赖。

他搂着脖子的手臂,收得紧紧的,仿佛要把自己嵌进许三观的骨头里。

许三观一步一步走着。

脚下的泥路,被雨水泡软了,有些滑。

背上的分量,却让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

那些关于血脉的喧嚣,那些戳脊梁骨的闲话,在这一刻,彻底沉寂下去。

背上这个孩子的命,他叫了自己十几年“阿爸”的日日夜夜,早已用最粗粝的方式,刻进了他的骨头缝里。

比什么血缘,都深。

都真。

雨后的冷风,吹在脸上。

许三观把背上的儿子,往上托了托。

步子,迈得更稳了。

.腰子换的命日子,好像终于透进了一丝亮光。

玉兰脸上有了点活气。

灶膛里的火,烧得旺了些。

二乐三乐,也敢在许三观跟前打闹了。

一乐…他看许三观的眼神,那层小心翼翼的灰暗,彻底没了。

重新变得亮晶晶的。

甚至,比以前更粘人。

许三观下地,他就在田埂上守着。

许三观回来,他就小尾巴似的跟着。

可老天爷,就见不得穷人喘口气。

这天晌午,太阳毒辣辣地烤着打谷场。

一乐带着二乐三乐,在稻草堆里疯跑,尖叫声笑声传得老远。

突然!跑在最前面的一乐,像根被砍断的木头桩子,直挺挺地,脸朝下,“砰”地一声!重重砸在硬邦邦的泥地上!扬起一小片尘土!“哥!”二乐三乐的尖叫,瞬间变了调!许三观扔下锄头冲过去!一把抱起一乐!怀里的小身体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脸白得像糊窗户的纸!嘴唇泛着吓人的青紫色!眼睛紧闭着!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一乐!一乐!”许三观慌了神,使劲拍他的脸。

没反应。

冰凉的汗,瞬间湿透了许三观的后背。

县医院。

还是那股消毒水味儿,混着绝望。

诊室里,医生拿着那张模糊的片子,看了很久很久。

眉头越皱越紧。

最后,他重重叹了口气,那叹息声沉得像块大石头,砸在许三观和玉兰心上。

“孩子爹,孩子妈。”

医生放下片子,目光沉重。

“是遗传性的…脑血管畸形。

很严重。

随时可能…血管爆掉。”

他没说下去,摇了摇头。

“我们这儿,治不了。

赶紧送省城大医院!手术…越快越好!费用…保守估计,得三万块。”

“三…万?”玉兰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都劈了!腿一软,要不是死死抓住旁边的椅子背,当场就得瘫地上!三万块!那是座山!能压死人!诊室里,惨白的灯光,晃得许三观眼前发黑。

耳朵里嗡嗡响,只有医生的话在来回撞:“手术…越快越好…三万块…”一股熟悉的、带着铁锈味的血气,猛地冲上他喉咙!身体里,像有什么东西,“咔吧”一声断了!没有犹豫!没有思考!一个念头像野草疯长,瞬间占满脑子!“玉兰。”

许三观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打磨木头。

“你带一乐…先去省城。

我…我筹到钱,马上来。”

玉兰猛地抬头,脸上泪痕交错,眼睛里是巨大的惊恐和难以置信:“筹钱?你去哪筹?三观!你别……”“别管!”许三观猛地打断她,语气是从未有过的粗暴和决绝,甚至带着凶狠。

“带他走!马上走!”他不敢看玉兰的眼睛,生怕那里面汹涌的绝望,会瞬间把自己淹没。

当天下午,许三观把家里最后一点钱,塞给玉兰。

看着她背着昏迷不醒的一乐,一步三回头,消失在车站拥挤、肮脏的人流里。

他转身,一头扎进刺骨的寒风中。

那风,像刀子,割在脸上。

.针眼发紫,钱袋空空三天。

许三观像条疯狗,在村里、镇上窜。

门槛踏破,好话说尽,腰弯到泥里。

“根生哥,救救急…一乐快不行了…”“李婶,求您了…孩子等着救命钱…”“王老板,您行行好…”一张张脸晃过:同情的、为难的、冷漠的。

换来的,是零零碎碎塞满破手绢的一堆毛票。

最多三百,最少两块。

攥着那叠加起来不到一千块的零碎票子,许三观站在呼啸的北风里,看着通往省城那条望不到头的土路。

心,沉进了冰窟窿。

只剩下一条路了。

那条用命换钱的路。

他再次走向那条浑浊的河。

河水冰冷刺骨。

他蹲下,捧起水,大口大口灌!冰!腥!灌进空瘪的胃!肚子很快鼓胀,尿意针扎一样袭来!他死死夹紧腿,浑身哆嗦!县医院。

李大夫看到他,脸都青了:“滚!说了不行!想死别死我这!”镇卫生院。

矮胖大夫像赶苍蝇:“就你这身板?血稀得跟水似的!滚蛋!”希望一次次破灭。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心脏。

他想起那个黑诊所。

跌跌撞撞,找到那条脏后巷,那扇剥漆的绿门。

推门进去。

霉味血腥气更浓了。

干巴瘦老头还在。

“卖…卖血…”许三观喘不上气。

老头撩起眼皮,浑浊的眼珠,在他灰败的脸上,扫了扫。

“胳膊。”

针头扎进去。

比上次更冰,更疼。

血流得慢。

许三观觉得身体,一点点被抽干。

越来越冷。

眼前一阵阵发黑。

老头浑浊的眼珠子,像鬼火在晃。

拿到几张更油腻的票子。

塞进怀里。

扶着墙,挪出来。

冷风一吹,天旋地转!他强撑着,又奔向记忆里,另一个更偏的黑点……第四家?还是第五家?许三观记不清了。

只记得那针头扎进胳膊时,手臂已经紫了一片,全是针眼。

血,流得更慢了。

他攥着新到手的几张票子,塞进怀里那个小布袋。

布袋里,是这几天用命换来的所有钱。

他紧紧捂着,像捂着儿子的命。

刚走出那间充满怪味的小屋,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猛地攫住了他!眼前一黑!所有力气瞬间抽空!他像截烂木头,“扑通”一声!直挺挺栽倒在冰冷肮脏的巷子泥地里!额头重重磕在石头上!剧痛只一瞬,就被无边的黑暗,彻底吞没。

……刺鼻的消毒水味儿,混着铁锈般的腥甜,把他从黑暗里拽回来一点。

眼皮重得像压了座山。

费劲掀开一条缝。

白。

惨白的天花板。

手臂上扎着针,连着一袋暗红的液体,正一滴、一滴,流进他血管里。

输血?!许三观像被烙铁烫了!猛地挣扎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声:“不…不输…钱…我的钱…”“老实点!想死啊!”一个冰冷严厉的声音炸响!戴着白手套的手,狠狠按住他拔针的胳膊!许三观艰难地扭过头。

对上一双冰冷的、满是厌恶的眼睛。

是医生,戴着口罩。

“卖血卖疯了吧你?”医生的声音,透过口罩,闷闷的,字字像刀子。

“看看你这鬼样!血管都瘪了!抽出来的血,稀得喂狗都嫌!还卖?真当自己是血葫芦?!”他指着旁边托盘里几个空血袋。

“为了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给你输了四百毫升!四百!懂吗?你卖的那点钱,够付这血钱?!”他冰冷的眼神像刮骨刀:“卖血的钱,真能救得了命?蠢货!”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钉子,钉进许三观脑子里!卖血的钱…救不了命?那一乐…怎么办?!绝望的冰水,瞬间淹没了他!那袋输进他体内的血,像滚烫的毒药!“钱…我的钱…”他像离水的鱼徒劳张嘴,手疯狂地在身上摸索!怀里!他卖命换来的钱呢?!那个装命的小布袋呢?!空空如也!巨大的惊恐扼住喉咙!“我的钱!谁拿了我的钱?!”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赤红着眼,猛地扑向那个医生!枯瘦的手死死揪住他雪白的大褂!“还给我!那是我儿子的救命钱!!”“疯子!保安!保安!!”医生惊恐尖叫!两个壮硕保安冲进来!像抓小鸡,一左一右架住许三观枯瘦的胳膊!骨头嘎巴响!他被粗暴地拖离病床!双脚离地!“钱!我的钱!!”许三观拼命挣扎扭动!绝望地呜咽!爆发出最后一点蛮力!怀里的衣襟被扯开!几张皱巴巴、沾满泥污的零碎毛票,飘飘悠悠,掉在冰冷的水磨石地上。

几张一毛,几张两分。

加起来,买不了一碗素面。

保安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和讥笑:“就这点?还救命钱?呸!”他们不再废话,像拖死狗一样,把嘶吼挣扎的许三观拖出病房,拖过长长的、惨白灯光映照的走廊。

他的哭嚎,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凄厉绝望。

路人的眼神,惊惧,厌恶,麻木。

厚重的铁门“哐当”关上!他被狠狠掼在医院大楼外冰冷的水泥台阶上!深秋的寒风像无数把冰刀,瞬间穿透他单薄的衣衫!他蜷缩在冰冷的角落,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眼前发黑,耳鸣尖锐。

一乐苍白的小脸,玉兰绝望的泪眼,医生冰冷的嘲讽,地上那几张沾满泥土的零碎毛票……在脑中疯狂旋转撕扯!完了…全完了…就在意识快要被黑暗彻底吞没时——一个微弱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像根细细的蛛丝,穿透寒风和耳鸣,飘进耳朵:“阿爸……”11.栅栏外的儿子,腰子换的命那声“阿爸”,轻得像片羽毛,在寒风里打了个旋儿。

许三观蜷在冰冷的水泥台阶角落,抖得像片烂叶子。

幻听?是要死了吗?“阿爸……”又一声!比刚才清楚!带着哭腔!扎心!许三观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珠子死命瞪大!在昏暗的光线和刺骨的寒风里,拼命搜寻!医院大楼黑洞洞的窗户,像无数只冷漠的眼睛。

没有…什么都没有…“阿爸——!!”第三声!炸雷一样!撕心裂肺!就在头顶斜上方!许三观像被电打了一样!连滚带爬!手脚并用!扑向医院侧面那排,一人多高的、冰冷漆黑的铁栅栏!粗糙冰凉的铁条,硌着他的脸颊和胸膛!他死死扒着栅栏缝,往外看!冷清的后街!一个小小的身影!穿着宽大的、蓝白条的病号服!光着脚!跌跌撞撞地朝他这边跑过来!寒风掀起衣摆,露出两条细得像麻杆的腿!跑得那么急!那么踉跄!好几次差点摔倒!那张苍白的小脸,满是泪痕!眼睛因为惊恐和急切,睁得极大!死死盯着他这个方向!是一乐!是他的儿子!“一乐!!”许三观用尽吃奶的力气嘶吼!声音破碎得像破锣!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冰冷的铁条,指甲刮在铁锈上,发出刺耳的“嘎吱”声!一乐看到了他!哭喊声更加凄厉!像只离群受伤的小兽,不顾一切扑到栅栏边!伸出小手,穿过栅栏缝隙,死死抓住了许三观同样伸过去、布满污垢和老茧的手!他的手那么小!那么冰凉!却又那么用力地抓住!像抓住整个摇摇欲坠的世界!“阿爸…”一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脸紧紧贴在冰冷的铁栅栏上,泪水混着铁锈往下淌。

“阿爸…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傻孩子!”滚烫的泪水,瞬间模糊了许三观的视线,喉咙堵得发不出完整声音。

只能更紧地、更紧地回握住那只冰冷的小手,想把全身最后一点热气都传过去。

“阿爸…怎么会不要你…”隔着冰冷坚硬的铁条,父子俩的手死死攥在一起。

像两株在狂风中互相依偎、汲取最后一点温暖的枯草。

“阿爸…我的病…好了…”一乐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阿妈…阿妈她…给医院签字…”他喘了口气,小胸脯剧烈起伏。

“……割了一个腰子…换的钱…给我做的手术…”割了一个腰子?!玉兰?!许三观浑身剧震!像被一道无形的***,狠狠劈中!眼前猛地一黑!紧握着儿子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那个沉默的、逆来顺受的、脚上永远穿着破布鞋的女人…她竟然…竟然割了自己的肾?!汹涌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决堤般涌出!混着脸上的污垢和铁锈,滚烫地淌下!他像个孩子一样,隔着冰冷的栅栏,和同样泪流满面的儿子,放声痛哭!哭声在寒冷的、空旷的后街上回荡。

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撕心裂肺的痛楚,还有那沉甸甸的、用生命和血肉换来的、无法言说的爱!“干什么的?!谁让你跑出来的?!”一声厉喝,突然从医院大楼门口传来!两个穿着制服的保安,凶神恶煞地冲了过来!其中一个,正是刚才拖拽许三观的壮汉!“滚开!医院门口,不许逗留!”壮保安瞪着许三观,像看一条癞皮狗。

“这是我儿子!他病刚好!”许三观死死抓着栅栏和一乐的手,嘶声喊道。

“你儿子?”壮保安嗤笑一声,眼神轻蔑地,扫过许三观破烂的衣衫,和枯槁的面容。

“少在这攀亲戚!这小孩偷跑出来的!赶紧滚!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他说着,伸手就去拽一乐的胳膊!“别碰他!”许三观目眦欲裂!隔着栅栏缝隙,枯瘦的手猛地伸过去,想挡开保安的手!“找死!”壮保安大怒!另一只手抡起橡胶警棍,隔着栅栏缝隙,狠狠砸在许三观扒着铁条的手背上!“砰!”一声闷响! 剧痛钻心!许三观闷哼一声,手背瞬间红肿起来!但他死咬着牙,愣是没松手!反而把一乐的小手攥得更紧!“阿爸!”一乐吓得尖叫!“妈的!顽固分子!”另一个保安也上来帮忙,用力掰许三观的手指!“滚开!别碰我儿子!”许三观像头发疯的困兽,隔着栅栏,用头去撞!用身体去挤!枯瘦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蛮力!他只有一个念头:谁也不能把他和儿子分开!谁也不能再伤害他的家人!场面一片混乱!保安的呵斥,许三观的嘶吼,一乐的哭叫,在冰冷的医院后街,刺耳地回荡!12.拳头砸下来,背上儿子回家橡胶警棍带着风声,又一次砸下来!这次瞄准的,是许三观扒着栅栏的胳膊!“住手!”一声带着哭腔的尖利呼喊,猛地炸响!玉兰!她脸色苍白得像鬼,气喘吁吁地,从医院大楼侧门冲了出来!显然是听到了动静。

她看到被保安撕扯的许三观和哭叫的一乐,眼睛瞬间红了!“他是孩子爹!我是孩子妈!他真是我儿子!”玉兰扑到保安面前,张开双臂,像护崽的母鸡,把一乐和许三观挡在身后!她掏出皱巴巴的住院单和缴费单,手抖得厉害。

“你看!你看啊!手术单!缴费单!名字都对得上!”保安狐疑地接过单据,借着昏暗的路灯瞅了瞅。

又看看玉兰惨白的脸,看看哭得直抽抽的一乐,再看看栅栏外,那个像疯子一样、手背红肿却死不放手的枯瘦男人。

“真是…家属?”壮保安气势弱了点,但还是皱着眉。

“那也不能在这闹!影响医院秩序!赶紧把孩子带回去!这人…赶紧弄走!”他嫌弃地指了指许三观。

“听见没?赶紧滚!”另一个保安,不耐烦地冲许三观吼。

许三观没理保安。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玉兰,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腰子…你真…”玉兰避开他的目光,没回答。

只是用力掰开许三观紧抓着栅栏的手,那手背上红肿一片,触目惊心。

她嘴唇哆嗦着,低声道:“先…先回去…回去说…”她转身,紧紧拉住一乐的手,声音带着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走,一乐,跟妈回去。”

一乐泪眼汪汪地,看着栅栏外的许三观,小手紧紧回握着玉兰。

许三观看着玉兰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背影,看着她小心翼翼牵着儿子的手往大楼里走。

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那个沉默的背影,此刻承载着难以想象的重量——一个腰子的空缺,和刚刚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儿子。

保安见人走了,骂骂咧咧地瞪了许三观一眼,也转身回去了。

厚重的铁门再次关上。

冰冷的栅栏外,只剩下许三观一个人。

寒风像刀子,刮着他红肿的手背,刮着他枯槁的脸。

他像尊泥塑,僵在原地。

许久,才慢慢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只被打肿的、肮脏的手。

玉兰那惨白的脸,一乐惊恐的泪眼,在他脑子里交替闪现。

他猛地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狠狠抹了把脸!

更新时间:2025-06-28 1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