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拍下了這一幕。
這張照片一直放在我哥的錢包夾層里。
「所以你哥也喜歡她咯?」
顧茉問。
我搖搖頭,「我哥有喜歡的人了,是他學姐。他只把池霜序當妹妹。」
「那她呢?她喜歡你哥?」
我點了根煙,垂下眼,「不然她也不會心甘情愿在我身邊待這麼多年。」
顧茉撇撇嘴,仰頭灌了口啤酒。
「替身文學啊,真狗血。我是你早不干了,多憋屈啊。
「哎宗哥你少抽點吧,肺都快漏風了。」
我覺得好笑,還是把煙掐了。
捻了捻指尖,又覺得有些落寞。
誰說不是呢。
「是挺憋屈的。」
我撿起腳邊的易拉罐往垃圾桶扔,空中劃過一道弧。
「誰先喜歡上的,誰就是輸家。
「我和池霜序,都輸得徹底。」
19
山城的夏夜潮濕悶熱,沒待多久顧茉就吵著要回酒店。
盡管我說不用她付錢,一路的開銷都是我出。
她還是固執地一筆一筆記賬,寫欠條,說以后掙錢一定會還。
我笑了笑,沒放在心上。
回去的路上有些堵。開出租的大叔是位土生土長的本地人。
他開著電臺,整個人有種松弛感,操著一口純正的重慶話和我們搭腔。
他講他有一個還在上小學的女兒,剛給他打電話問爸爸什麼時候可以回家。
他苦澀地笑了笑,「等我回家,她早都睡咯。」
可整個家都需要他去養活。
下車前,我默默往車墊下塞了幾百塊錢。
顧茉眼尖,看到了。下車走了一段路,她又開口,說,宗哥,你是個特別好的人。
「哎你行行好,別發好人卡了。」
我斜眼睨她,「我情愿我是個沒感情的惡人。」
顧茉笑了好一陣,又說。
「我之前在夜店認識的朋友,她就和我不一樣。她清楚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于是跟不同男人上🛏,榨取他們的價值。
「她經常說我固執又幼稚,憑自己本事賺錢,又有什麼所謂?自尊心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我問顧茉,那她愛他們嗎。
顧茉不解,「性的前提,是愛麼?」
我一怔。
她歪頭望向我,「宗祈,你對我有欲望麼?」
少女臉頰兩側染上緋紅,素凈的白裙勾勒出流暢的曲線。
很漂亮。
很亮眼。
「作為男性,有。」
我坦誠道。
「但作為男人,沒有。」
「那很遺憾了。
又往前走了一段。
顧茉小聲問:「那你現在,還愛她麼?」
起風了。
我抬眼望向遠處,沒有再回答。
20
說是替身文學,太窩囊。
實際上池霜序給了我很多。
成年之后,我很少再回家。
不。
那不算我的家。
客廳正堂的墻上,掛著我哥的黑白遺照。
我媽常常做一大桌菜,窩在客廳對著我哥的遺照抹眼淚。
一呆就是一整天。
她從最初的悲痛欲絕,到拼了命地找靈媒神婆,想要借身還魂。
借我的身,還我哥的魂。
她逼我灌下一碗又一碗發黑腥臭的「神藥」。
我不喝,她就把刀架在手腕上。
眼里滿是絕望和哀傷,就那樣看著我。
我也平靜地回視她。
然后仰頭,喝光那碗藥。
最嚴重的一次,我被送到醫院洗胃。
醒來后,她坐在我的床邊,聲嘶力竭地說對不起。
「是媽媽錯了。」
這是她為數不多的清醒時刻。
再後來。她逐漸放棄。
開始篤定我哥沒死,活得好好的。
一定會如往常一樣推開門。
笑著說,「媽,我回來了。」
我想帶她去醫院,看心理醫生。
她歇斯底里讓我滾。
「宗祈,你就是巴不得看你哥好!」
她流著淚,指甲在我手背劃出深深幾道劃痕,「你就是故意的!」
她把我推搡出門外,「你滾!我一輩子都不想看見你!」
我不知道她是清醒,還是真瘋。
但眼里濃濃燃燒著的恨意。
是那麼真實。
那次之后,我再沒回去過。
只每個月定期往家里匯一筆錢。
請了護工,確保我媽還活著。
某一次,我媽收到錢,罕見地給我回消息。
【兒子,謝謝你。】
我點開,呼吸一凜。
緊接著,是下一條信息。
【鶴鶴,工作忙也要照顧好身體,記得常回來看看媽。】
宗鶴。
她在叫我哥。
我按滅手機,覺得老天爺真他媽把我當孫子。
至于我爸?
他很早就受不了提了離婚,搬出去了。
去過所謂正常人的生活。
他有了新老婆,漂亮的女兒,健康完整的家。
「兒子,你也別怪爸。」
他夾著煙的手指輕顫,呼出的煙霧渾濁又綿長。
「人總是要往前走的。」
是啊。
人總是要往前走的。
只有我媽被困死在了原地。
她收集我的頭髮和血液,往我房間貼符咒那段時間。
我開始感受不到疼痛。
只剩麻木。
沒有人在乎我過得怎麼樣。
除了她。
除了池霜序。
——
「這樣會很疼嗎?」
池霜序用棉簽蘸起碘伏,小心翼翼地涂在我手背被我媽抓出的傷口上。
時不時輕吹一下,跟哄小孩兒似的。
我看得好笑,她以為我疼,動作放得更輕了。
原來還有人會在意。
我看著她專注的眼神。
鬼使神差地開了口。
「池霜序,我們結婚。
「好不好?」
她動作一頓。
只說。
「宗祈,我們現在這樣,就很好。」
21
真好啊。
我夾著煙的手一顫,隔著縹緲的煙霧抬頭看我和她曾經的家。
亮著燈,窗簾緊閉。
有人影在晃。
池霜序應該是在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