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牛车晃了半日，终于停在青山公社的大院门口。
顾芳华跳下车，腿上的伤仍隐隐作痛。
她抬头，陌生的砖瓦房映入眼帘。
这里，是她的新开始。
文化站的工作清闲。
无非是整理旧书旧报，再应付几个偶尔来借阅的社员。
这份清闲，对顾芳华来说，是种解脱。
日子一天天过去，心上的伤口结了痂。
这天下午，天色忽地阴沉。
豆大的雨点砸在屋瓦上，噼啪作响。
顾芳华埋头整理一份旧报纸，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高大男人走了进来。
他收起黑布伞，水珠顺伞骨滴落。
他身后，探出一个小小脑袋。
是个女孩，六七岁大。
她扎着两个羊角辫，一双眼睛黑亮，好奇打量着房间。
“同志，你好。”
男人开口，声音温和。
“外面雨大，想带孩子借几本书看。”
顾芳华抬起头，目光掠过男人温厚的脸，落在女孩身上。
是宋子安。
公社卫生所的医生，她报到时见过一面。
她点了下头，声音平淡。
“书架上的都可以借，自己看吧。”
说完，她低下头，继续手里的活。
小女孩不怕生，挣脱男人的手，噔噔噔跑到书架前。
她踮着脚，努力想够上层的连环画，却怎么也够不着。
顾芳华的目光被吸引过去。
那小小、努力的身影，触动了她。
她放下报纸，站起身，走到女孩身边。
“想要哪一本？”女孩仰起脸，指着一本彩***画书，眼睛闪着光。
“阿姨，我想要那本《小蝌蚪找妈妈》。”
顾芳华心中微颤。
她取下书，递给女孩，手指碰触到她温热的小手。
女孩开心地接过书，翻开一页，却皱起小眉头。
“阿姨，这里有些字，我不认识。”
顾芳华看着她苦恼的样子，心底某个地方，忽然松动。
她拉过一张小板凳，坐到女孩身边。
“我念给你听，好不好？”女孩眼睛瞬间亮了，重重地点头。
“好！”宋子安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
他没出声打扰，安静靠在门边。
听着雨声，和顾芳华清朗的读书声。
“青蛙妈妈产下了很多黑黑、圆圆的卵......”顾芳华的声音很轻，很稳。
她很久很久，没这样给孩子讲故事了。
杰出和评优，从不需要她。
他们只要她按时备好饭菜，永远不要去学校打扰。
女孩听得入神，小小的身子靠向顾芳华。
那是全然的信任和依赖。
故事讲到一半，女孩忽然抬头，用稚嫩声音问。
“阿姨，你真好。
你是我妈妈就好了。”
顾芳华念书的声音戛然而止。
女孩似乎察觉到什么，连忙摆手，有些慌乱解释。
“我没有妈妈。”
“叁叁是爸爸捡来的。”
她指了指门口的宋子安。
叁叁。
顾芳华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捡来的。
这个词，像一把刀，割着她的心。
她何尝不是个被抛弃的人？如果自己的孩子还活着...应该也会像这么大扒。
一股共情涌上心头。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叁叁的头发。
“没关系。”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们继续看小蝌蚪，看它们怎么找到妈妈。”
她重新开始朗读，声音带一丝颤抖。
叁叁不再说话，只是把书抱得更紧。
身体更紧地挨着她，汲取温暖。
宋子安目光深了些。
他看着顾芳华苍白侧脸，和她眼底一闪而过的伤痛。
雨渐渐小了。
宋子安走过来，轻声说：“叁叁，我们该回去了。”
叁叁抱着书，脸上满是不舍。
她拉着顾芳华的衣角，仰着脸，满眼期待。
“阿姨，我下次还能来找你吗？”“我把书看完了，就来还给你。”
顾芳华的心，被一只小手轻轻攥住。
酸酸的，胀胀的。
她看着叁叁清澈眼睛，点了点头。
“好。”
叁叁这才松开手，一步三回头跟着宋子安走了。
临出门前，她用力挥着手。
“阿姨再见！”顾芳华站在门口，看着那一高一小的身影消失雨幕中。
她低头，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
仿佛上面仍有女孩的体温。
如果......如果叁叁是我的孩子，那该多好。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冒出来，随即被她狠狠掐灭。
她想起杰出和评优冷漠的脸，心口一阵刺痛。
她有什么资格奢望孩子的爱？她连自己的孩子都留不住。
顾芳华转身回到屋内，看着那本被叁叁翻阅过书。
她伸出手，轻轻拂去书页上一点水渍。
唇角，终于有了一丝弧度。
卫生所离文化站不远。
叁叁一路叽叽喳喳讲着顾芳华。
“爸爸，那个阿姨真好闻，身上有太阳和书的味道。”
“爸爸，阿姨的手好软，比棉花糖还软。”
宋子安微笑着听着，没有打断她。
走到卫生所门口，叁叁忽然停下脚步，认真看着他。
“爸爸，下次我们还可以去找那个阿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