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然哭了!
他終于哭了。
眼淚一滴,又一滴。
在無人知曉的家裡,弓着腰,低着頭,像個孩子。
也許連他自己,都在日複一日的陪伴中,辨不清自己斑駁的感情。
“爸爸。”我伸手想要擦掉爸爸臉上的眼淚,慌亂道,音腔稚嫩,“你不要哭了,媽媽就是哭太多了才睡着了!”
爸爸背靠着沙發,低着頭,單腿屈膝,那身黑色昂貴的西裝一直沒有換過。
在我伸手給他擦眼淚的時候,他明顯僵了一下。
他從來都很講究,也有媽媽給他打理,鮮少這樣狼狽,也許也不習慣把這樣的脆弱暴露在任何人面前。
捧着蛋糕的左手,骨節修長分明,手背下的青筋,青白駭人。
細看,手指似乎一直顫。
他的無名指除了結婚那日,從來沒有戴過婚戒。
爸爸從不肯承認媽媽的存在,在媽媽活着的時候。
“爸爸,你别哭了!”我說。
視線中的棉白睡裙,在他眼底晃出無數道重影。
一大一小。
記憶中,程微月也是如此。
總愛赤着腳,穿着白色的睡裙在客廳裡走來走去。
白色的裙擺承滿了昏黃的月光,柔和皎皎,宜室宜家,不見當年明月。
“她總是哭麼?”
沙啞的聲音,似問話,又似自語。
爸爸緩緩擡起頭。
眸光如微風細雪般荒涼。
那并不是多讓人觸目驚心的濃烈,卻像是一片深色大海,在悄無聲息的沉默中,眼睜睜看着人一步步,走向絕望。
連呐喊,都窒息。
臉上未幹的淚痕。
浮現在那張斯文冷漠的五官上,在漆黑一片的客廳,看不真切,顯得陌生。
“爸爸掉眼淚的時候,就像媽媽一樣。”我睜着眼睛,下意識說,“但是媽媽一直哭。”
“爸爸掉眼淚的時候,就像媽媽一樣。”我睜着眼睛,下意識說,“但是媽媽一直哭。”
他們從不歇斯底裡,又悲傷到窒息。
我抱着玩偶,看着爸爸的臉,他坐着,我站着,很少這樣平視。
至少,在我記憶中,從未見過他哭過。
爸爸總是冷漠的,厭惡一切的。
“是麼?我怎麼不知道。”爸爸勉強道,出神看着我的臉,眼底血絲分明。
是麼,他是不知道,還是當做看不見。
我小聲問爸爸。
“媽媽是因為你們要離婚,我不願意跟她走,所以才生我的氣,再也不理我的嗎?”
模糊昏沉的客廳,爸爸倏然擡起倦怠眉眼:“你說什麼?”
“那天晚上爸爸走了之後,媽媽寫了很長時間的日記。”
“她問我。”
“如果爸爸媽媽要分開,阿如想要跟誰在一起?”
咔哒,時鐘晃動。
這一秒,我重複給爸爸聽。
是她想要先結束。
他從未提過離婚!
爸爸握着我的手腕,忽然站起身,在地上坐的太久,身體都有些僵直,差點摔倒在地。
背影,有些狼狽。
他沖到卧室,四處翻箱倒櫃,終于翻出媽媽的日記本,死死盯着那本日記。
仿佛觸及到一個他從未了解過的秘密時的膽怯。
也許爸爸早晚有一天要承認,他從未了解過媽媽!
從未!
夜風吹進窗戶,吹得嘩啦啦作響。
剛好吹開媽媽的那一頁日記,字迹新幹不久,文字開出思念熱忱的愛意,盼人緩緩歸矣。
年年遺箋,枕邊人究竟是誰?心中人又是誰。
也許,這是半生的秘密。
更新时间:2025-07-23 2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