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首页
我死的那天,江南下着纏綿的細雨。
我為之操勞一生的總督府,挂上了白幡。我生前名滿江南的夫君,江南總督蕭啟,一身素缟,站在我的靈前,俊朗的臉上看不出悲喜。
我作為魂魄飄在半空,看着他親手為我寫下“賢妻晏氏晚意之墓”的牌位。
滿堂的兒孫哭得撕心裂肺,賓客們無不扼腕歎息,說總督與夫人琴瑟和鳴,乃天作之合,如今夫人仙逝,總督該有多痛心。
是啊,多痛心呢?
我看着他遣散了所有人,獨自一人在靈堂枯坐了一夜。
天将明時,他終于開了口,聲音沙啞,帶着一絲如釋重負的解脫。
他說:「晏晚意,若有來世,我們永不相見。」
我愣住了。
原來,我這一生為他殚精竭慮,為他打理後宅,為他孝敬父母,為他生兒育女,在他眼中,竟是一場避之不及的災難。
那所謂的“琴瑟和鳴”,不過是我一個人的獨角戲。
也好。
魂魄消散的最後一刻,我想。
蕭啟,我成全你。
再次睜眼,我回到了十六歲。
窗外是熟悉的梧桐樹,蟬鳴聒噪,日光透過窗棂灑在我的手上,溫暖得不真實。
婢女春桃端着冰鎮酸梅湯進來,見我醒了,喜道:「小姐,你總算醒了,可把我們吓壞了,怎麼在池塘邊就睡着了。」
我沒說話,隻是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
這雙手,還未曾因漿洗縫補而粗糙,還未曾因操持家務而磨出老繭。
我真的回來了。
回到了我與蕭啟定親後的第二年,也是他人生中最關鍵的一年。
就在今天,他會陪同幾位京中來的禦史巡查河道,不幸失足落水。
上一世,得到消息的我心急如焚,不顧一切地沖到現場。看着他在水中掙紮,我甚至來不及思考,便一頭紮了進去,拼盡全力将他拖上了岸。
我因此大病一場,卻也赢得了“賢良淑德,為愛奮不顧身”的美名。
蕭啟更是對我感激涕零,握着我的手說:「晚意,此生定不負你。」
現在想來,真是可笑至極。
他或許感念我的恩情,卻從未愛過我。
一個男人,若是不愛你,你的恩情便是最沉重的枷鎖,讓他時時刻刻都覺得虧欠,時時刻刻都想掙脫。
「小姐,小姐?」春桃的聲音将我拉回現實,「晏二小姐派人來問,您今日還去不去城外的别院賞荷?」
晏二小姐,我的庶妹,晏晚思。
晏二小姐,我的庶妹,晏晚思。
上一世,她是我嫁入總督府後,被蕭啟擡進門的第一位貴妾。
我看着鏡中的自己,眉眼尚且稚嫩,卻已有了後來當家主母的沉靜。
「不去了。」我淡淡開口,「告訴她,我身子不适,讓她自己去吧。」
春桃有些訝異,畢竟前幾日我還對這次賞荷興緻勃勃。
但我心意已決,她也不好多問,應聲退下。
我獨坐在窗前,慢條斯理地喝着酸梅湯。
冰涼的液體滑入喉中,壓下了心中翻湧的燥熱。
我不需要再去做任何事來“感動”蕭啟了。
我隻需要靜靜地等着。
果然,未到午時,外面就傳來了喧嘩聲。
一個家丁連滾帶爬地跑進院子,聲音都變了調:「不好了!大小姐!蕭公子……蕭公子在巡查西運河的時候,失足落水了!」
春桃大驚失色,下意識地看向我。
我慢慢放下手中的白玉瓷碗,站起身。
上一世的我,聽到這個消息時,幾乎是立刻就沖了出去。
但這一世,我隻是走到門口,看着那個驚慌失措的家丁,平靜地問:「現在情況如何?可有人施救?」
家丁愣住了,似乎沒料到我會如此鎮定。他結結巴巴地說:「跟、跟着的侍衛都跳下去了,但……但是河水太急,一時半會兒還沒……還沒找到人……」
「那就去報官,調集人手,封鎖下遊河道搜尋。」我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在這裡嚷嚷,有什麼用?」
所有人都被我的冷靜鎮住了。
我轉身回到屋内,對目瞪口呆的春桃說:「關上門,我有些乏了,要歇一歇。」
「小、小姐……」春桃的聲音帶着一絲顫抖,「那可是蕭公子啊……」
是啊,蕭啟。
我未來的夫君。
我隻是輕聲說:「我相信他吉人自有天相。」
說完,我便走回内室,躺在了我的貴妃榻上。
門外,是漸漸遠去的嘈雜。
門内,是我從未有過的安甯。
蕭啟,這一世,你的生死,與我無關了。
蕭啟當然沒死成。
他被下遊的漁夫救了上來,灌了一肚子河水,狼狽不堪,但性命無憂。

更新时间:2025-07-24 15: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