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理所當然地以為。
每個人都會愛我,不可能有人不愛我。
如果有,那是它不識好歹。
後來我抱著酒瓶和友人喝到胃出血時,友人吞吞吐吐地說我那叫自負。
第一次見到許舟,是我剛剛撞毀了輛哈雷。
新的機車卡在海關,父母明令禁止別人借我。
我無所事事,躺在草叢上嚼狗尾巴草。
一個怯生生的圓臉小姑娘從保姆車上爬下來。
眼泡腫得像兩個核桃。
她看見我,在幫傭的提點下,露出了個笑容。
嘖,還不如哭呢。
我眼前一亮,老爹不讓我出門,連網線都給我拔了,揚言要給我個教訓。
無聊得快要長蘑菇。
上天還是待我不薄,現成的玩具不就來了嗎?
我假裝羞澀地撓頭,露出了十八顆牙齒的笑容。
小姑娘叫許舟,爹媽都去世了。
整夜整夜地哭,膽子還比兔子小。
我不能出門,就扮演起貼心哥哥,哄她睡覺,安慰被噩夢驚醒的小可憐。
在她耳垂間泛出一絲絲粉的時候,還假裝無知地揉揉她腦袋。
禁足令解了,新玩具也玩膩了。
我繼續和狐朋狗友玩在一起。
身后卻跟著個小尾巴。
我一開始還有點不好意思,可很快就被虛榮心填滿了。
因為許舟她越長越正,被她追逐是我炫耀的資本。
但凡有幾天她不來,我就故意給她送點小禮物,或是和其他女生走得近點。
她就又屁顛屁顛地出現了。
十六歲那年,老爹老娘遭遇泥石流,沒救出來。
是她陪我走完了全程。
我挺感謝她的。
可不耽誤我在十八歲逃掉訂婚宴。
開玩笑, 我可還沒玩夠呢!
在美國飆車開游輪趴的時候,我聽說她要和我哥結婚了。
我直接被氣笑了。
我的東西永遠是我的東西。
所以我第一次坐紅眼航班, 翻過她的陽臺,坐在她的床邊。
坐在腿上的小不點發出抗議。
「叔叔你太壞了,我不要和你玩了!快放我下來!」
我貪婪地用眼神描摹孩子的眉眼。
試圖靠著眼神,把她刻進腦子里。
「後來我做了很多很多的錯事。
我太蠢了。
我把愛當成取之不盡的金礦, 肆意揮霍。
我也得到了報應。」
小不點驚恐地捂住嘴,眼睛瞪得老大。
「什麼報應?」
「我永遠失去她了。
這樣說其實也挺矯情的。
就是她不再愛我了。
也是她不再愛我的那一刻。
我才發現, 我并不是全然不在意。
她的愛就像是氧氣, 我靠她活著, 卻自以為她可有可無。
我總覺得,她陪我熬過父母離世,扛過兄長急病去世,一定會陪我到老的。」
小不點似懂非懂, 卻很捧場地拍拍手。
「然后嘞?」
我將她細軟的額髮攏在耳后,輕描淡寫地笑了笑。
「然后啊,
她就不要我了,徹徹底底不要我了。
她性格很軟, 但是打定主意就不會回頭。
我所有招數都用盡了。
我甚至試過死。
可從 ICU 搶救回來的時候,她也只帶來了一句話。
她說, 周橫你已經三十六了, 不是六歲。
不能像孩子一樣撒潑打滾。
她連見我最后一面都不愿意。
這女人。」
小不點東看看西看看, 就是不看周橫,小聲撒嬌:「可我就是要吃冰淇淋嘛。」
我心軟成了一灘水, 給小不點買了個冰淇淋。
我也是老了, 就算沒人要聽,還是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人人都說我們不可能了,我玩了這麼多年,怎麼就過不去呢。
可我知道,我他媽是完蛋了。
過不去的事情, 一輩子過不去。
要是我能回去, 我就把自己給藥了。
如果, 如果我沒那麼混蛋,是不是我們還會有一絲絲可能?」
我忍不住捂住了臉,遮住即將掉下的眼淚。
小不點害怕地縮了縮腦袋。
那據說添加了世界上最名貴的天然香料的冰淇淋。
在烈日下融化, 坍塌。
然后掉在地上。
摔出一個甜膩的傷痕。
「可這不可能了,
這是我的現世報。」
「這是我活該承受的報應。」
20 周橫視角
在開車回公寓的路上, 一輛失控的卡車直直地撞向了我。
在生死攸關間, 我突然想起了很久很久的往事。
少年拉起少女的手, 塞給她一把公寓的鑰匙。
少女正背課文,鼻尖上直冒汗。
「氓之蚩蚩, 抱布貿絲。
匪來貿絲,來即我謀……」
「哎呀, 周橫, 先別鬧。」
少年湊上去搗亂:「士之耽兮, 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脫也。」
少女氣哼哼,攤開書頁小發雷霆。
「你這麼會背,你來背!」
少年揉了揉少女的耳垂。
勾起了嘴角。
「反是不思, 亦已焉哉。」
周橫在嗡鳴聲中緩緩閉上了眼睛。
不應該背這首的。
怎麼能,
怎麼能「反是不思,亦已焉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