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仙小说

·回乡路或许只有在离得最远的时候，才能把曾经走过的那段日子，

看得最真确、最真切。思念总是有不得不收藏起来的时刻，而生命里最舍不得，

藏得总是最深，且不让人知道。肖航拖着行李箱，走在傍晚的县城老街上。街灯刚亮，

橙***的光打在斑驳的水泥地面上，像一块块被时光蒸干又淋湿的旧布。他记得十七岁那年，

也是这样湿热的夏夜，他拉着一个行李包，走出这条街。那时候他什么都不想看，

只想着要快点走，越快越好，越远越好。母亲站在巷子口，看着他的背影，说：“走吧，

别回头。”他没有回头。十七岁的他，背上有全世界的重量，也有全世界的轻狂。他觉得，

这地方留不住他。他要去更大的城市，有更广阔的天空，不用每天听到父亲的咳嗽声，

看到母亲沉默的脸。然而多年后，三十四岁的他，提着比当年贵上几十倍的行李箱，

踏着和当年一样破旧的水泥地，才发现，自己逃出来了，却也失去了再回来的理由。

这次回县城，是因为工作调动。总部把他从南方调回北方分公司，路过这里。

他有两天的空档时间，不需要赶路，也不想见任何人，便订了县城中心一家快捷酒店，

打算休息两晚就走。路过一家小卖铺，门口坐着几个老人，摇着蒲扇，聊着天，嗓音沙哑。

空气里有青草味，混着炒菜的油烟，还有不远处露天垃圾桶散发出的潮湿腐气。

他忽然有些恶心，却又觉得这味道熟悉得让人难过。他拐进一条巷子，看见左手边那家面馆。

店门口的红色招牌掉了漆，白色的灯管闪烁着不稳定的光。里面坐着三四个人，低头吃面，

桌上摆着辣椒油、酱醋瓶，玻璃瓶身油腻，反射着灯光。他记得这家面馆，高中放晚学后，

他常来吃一碗牛肉面，六块钱，加一个荷包蛋，一块五。那时候他带着一身的书本气，

夏天校服被汗浸透，走进面馆，浑身散发着热气。老板娘总是说：“吃牛肉面啊？

荷包蛋给你煎老一点。”他嘴上不说话，心里却软下来，觉得这六块钱花得值得。

他走进面馆，坐在靠门的位置。“要啥？”老板娘还是那位，只是头发白了些，

声音依旧爽快。“牛肉面，加荷包蛋。”他说。“好嘞。”他看着面馆的墙壁，

依旧贴着褪色的日历和老掉的明星海报。吊扇吱吱转动，吹下来的风混着热气，

却让人觉得安心。面很快端上来。牛肉切得薄，漂在汤面上，碧绿的葱花浮着，

荷包蛋果然煎得很老，蛋黄硬实，外壳脆得像饼。他拿筷子夹起面，

汤的热气一下子涌到眼前，雾气朦胧了他的视线。他低下头，吃了一口。咸香，

带着牛油的腥气和辣椒油的微苦感。这是记忆里的味道，没变过。店里陆续来了几位客人。

他吃到一半，听到门口传来一声温柔的女声：“阿姨，来一碗素面，少盐，谢谢。

”他抬起头，看见一个女人走进来。她穿着浅色棉麻连衣裙，短发，皮肤偏白，

手里拎着一只帆布包，脚上是一双洗得发白的运动鞋。她没看见他，坐到角落的位子上，

低头看手机，指尖细长，指甲干净，涂着透明的护甲油。肖航认出了她。赵念。

他的高中同学。他的，少年时代唯一喜欢过的女孩。那时她成绩一直比他好，性子安静，

永远坐在教室第二排窗户边，午休时趴在课桌上睡觉，额头发丝软软地垂下来。

他常常趁着去倒水的空隙，路过她的桌前，看她熟睡的样子。有一次她在黑板上写物理题，

粉笔灰沾在她的指尖。他盯着那双手看了很久，直到她回头冲他笑，说：“肖航，

这题好像有点难，你要不要来一起算？”他当时愣住，耳朵发烫，连忙低头走回座位，

整节课都心跳得厉害。他以为自己忘了她。这么多年，换了几座城市，遇见无数女人，

喝过很多酒，熬过很多夜，忙过很多项目，笑过，骂过，恨过，爱过，

甚至连爱都懒得去爱过。但这一刻，看到她坐在那里，白色的灯光打在她发顶，

她微微低着头，睫毛在脸上投下轻柔的影子。他忽然明白，有些东西不会忘。

它只是被锁在心里最深、最冷、最暗的地方，一旦打开，疼痛和温暖，都会一并涌上来，

叫人措手不及。·少年旧事赵念点了一碗素面，没加荷包蛋。她坐在角落，

静静低头看手机，偶尔抬手撩一下鬓边的短发，露出细白的脖颈和耳垂。

那只耳垂上戴着一颗小小的珍珠耳钉，衬得她整个人看上去温柔又干净。肖航默默吃完面，

擦了擦嘴角的汤渍。他想走，却还是没有站起来。“肖航？”忽然，她抬起头，

正好对上他的视线。那一瞬间，他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人用力攥住，呼吸滞了半秒。

“是你啊。”她笑了笑，声音还是记忆里那样，柔和，带着点沙哑的尾音，“我刚刚还在想，

是不是看错人了。”“嗯，好久不见。”他说。赵念放下手机，双手捧住面碗，

吹了吹滚烫的汤面，抿了一口，皱起眉：“还是有点咸。”“这家一直都咸。”他说，

“以前就这样。”“嗯。”她低低应了一声，又笑，“你以前不加辣，现在也还是不加啊。

”肖航愣住，看着自己面前那瓶开封多年的辣椒油，笑了笑，没说话。她居然记得。

他高中三年一直不吃辣。那时他胃不好，晚上自习回家常常胃痛到睡不着，

但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那时候的他，觉得“示弱”就是最没用的事。面馆里安静下来，

只剩下吊扇吱呀吱呀地转。老板娘在后厨刷碗，水声哗啦啦，像一条永远流淌不息的小河。

“这次回来，……探亲吗？”赵念问。“路过，工作调动，回北方分公司，途经这里两天。

”他顿了顿，看向她，“你呢？一直在这儿？”“嗯，毕业后就回来了，在县中学教书。

”“教什么？”“语文。”她说完这两个字，抿着嘴笑了笑，眼睛弯起来，像月亮升到夜空，

带着浅淡的光。肖航盯着她的笑，忽然想起高三那年夏天。那天午后特别闷热，

教室里的吊扇坏了，所有人都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赵念却在做题，粉笔灰沾在她的指尖，

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脸上。他记得那天她转过身，

把一张写了整页解题步骤的演算纸塞到他桌子里，轻声说：“你要是看不懂，

晚上可以来问我。”那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主动帮他。他看懂了那道题，

却再没去问她。他不敢。那时候的他，穷得只剩下成绩。他以为她的靠近只是出于善意，

不是喜欢。他不想被同情。“还吃吗？”老板娘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不吃了，多少钱？

”赵念抬手去包里掏钱。肖航看着她纤细的手腕和泛白的帆布包，忽然开口：“算我账上。

”“啊？”“当请你吃饭。”赵念愣了愣，随即笑着摇头：“不用了，一碗素面，不贵。

”“就当……谢谢你当年的题。”他说完这句，自己也觉得有些可笑，微微低下头，

声音变轻，“那道物理题，我最后还是看懂了。”赵念看着他，眼神里有一瞬的恍惚，

仿佛那道被热浪蒸腾的校园走廊、那张演算纸的字迹，全部重新浮现在她眼前。“好啊，

那就谢谢你了。”她轻轻笑，说，“那道题其实我也不是很确定，只是想着，

你应该可以算出来的。”面馆的灯光忽闪了几下，发出“嗞——”的电流声。两人同时抬头，

看见那盏白炽灯在天花板上微微晃动，亮灭交替，像年久失修的心跳。吃完面，赵念起身，

对他点了点头：“我先走了，明天还要早起。路上小心。”“好。”他说。她走到门口，

背影瘦削，脚步轻快。推开玻璃门的刹那，夜风灌进来，带着青草味和细碎的雨气。

她没有回头。和十七岁那年，他离开小镇时一样。那一次，他没有回头。这一次，换成了她。

·老屋吃完面，肖航没有直接回酒店。夜色很深了，县城的街道空空荡荡，

只有几家夜摊还亮着灯。路灯下的飞虫围着光源转圈，偶尔“啪嗒”一声撞到灯罩，

又跌落下来。他沿着那条熟悉的巷子，走到尽头，停在一扇灰色铁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