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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寂静如同凝固的冰层,覆盖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沈砚维持着那个双手交叉抵额的姿势,如同一尊被冰封的雕塑,凝固在摇曳的昏黄烛影里。

时间失去了刻度,只有林晚那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呼吸声,断断续续地证明着生命尚未完全逝去。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烛火跳动了几次,也许漫长得如同度过了一个寒冬。

沈砚终于缓缓放下手,抬起了头。

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已被强行压下,只余下一片深潭般的沉寂和浓得化不开的疲惫。

他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目光重新落回窄榻上。

林晚依旧深陷在昏迷的深渊里。

高烧似乎并未减退,苍白的脸颊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额角和鬓边不断沁出细密的冷汗,打湿了凌乱的乌发。

干裂的唇瓣微微翕动着,发出几声模糊不清、破碎的呓语。

“……不……别走……冷……”声音微弱得像蚊蚋,带着孩童般的无助和惊恐。

沈砚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那句“别走”,像一根无形的刺,精准地扎进了他混乱记忆深处那片模糊的、被他刻意回避的区域。

他烦躁地移开视线,却又无法真正忽视她因高烧而痛苦蹙起的眉头和那只虚虚护着小腹的手。

他沉默地起身,走到脸盆架旁。

铜盆里的水早已冰冷刺骨。

他拿起那块浸湿后又冻得发硬的手帕,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将它浸入冰冷的水中。

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手指。

他拧干帕子,带着一身寒气走回床边。

冰凉的湿帕覆上林晚滚烫的额头。

“唔……”昏迷中的她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冷刺激到,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发出难受的呜咽,身体微微蜷起,下意识地想要躲开那不适的源头。

沈砚的手顿在半空。

他看着她因痛苦而皱紧的小脸,动作僵住了。

一种陌生的、近乎无措的感觉掠过心头。

他从未照顾过人,更遑论一个濒死的、与他关系复杂又充满猜忌的病人。

强行灌药的冰冷强硬,似乎在她无意识的抗拒面前,失去了方向。

他沉默地收回了手,将那冰凉的湿帕攥在掌心,感受着那刺骨的寒意一点点渗入皮肤。

深潭般的眼眸沉沉地看着她,似乎在权衡,在挣扎。

最终,他再次伸出手。

这一次,动作不再那么强硬。

他避开她下意识躲避的动作,只是用湿帕的边缘,极其小心地、一点一点地擦拭着她额角和鬓边不断渗出的汗水。

冰冷的帕子拂过滚烫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颤栗。

他似乎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点,既带来一丝清凉,又不至于刺激得她太过抗拒。

擦拭的动作依旧生硬笨拙,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疏离,却奇异地透出一种……专注的耐心。

他仔细地擦过她的额头、鬓角、汗湿的颈侧。

冰冷的帕子很快被她的体温焐热。

他沉默地起身,重新浸入冷水,拧干,再回来重复那笨拙而专注的擦拭。

一遍,又一遍。

房间里只剩下冰帕擦拭皮肤的细微声响,和两人一深一浅的呼吸。

就在这压抑的、近乎凝固的寂静中,门外传来了刻意放轻却依旧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秦山刻意压低的、带着铁器摩擦声的禀报:“将军!边关八百里加急!”沈砚擦拭的动作猛地一顿!深潭般的眼底瞬间掠过一丝锐利如鹰隼的寒芒!所有的疲惫和烦乱如同被投入冰水中的烙铁,瞬间冷却、凝实!他霍然转身,动作干脆利落,带着军人刻入骨髓的本能反应。

方才那个笨拙擦拭汗水的男人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那个杀伐决断、掌控生死的镇北将军!“讲!”他的声音低沉冷冽,如同出鞘的利刃,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目光如电,直射向门口。

秦山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风尘仆仆,甲胄上还带着未化的雪沫,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焦急。

他甚至来不及行礼,语速快而清晰:“禀将军!北狄左贤王阿史那摩率五万精骑,绕过雁回关天险,突袭我云州侧翼!云州守将赵怀安……力战殉国!云州……失守!北狄大军正沿饮马河疾进,前锋距我北境粮仓重镇——朔风城,已不足三百里!沿途守军兵力薄弱,恐……恐难支撑!军报在此!”他双手呈上一封插着三根染血羽毛的紧急军报。

“云州失守?!赵怀安……殉国?!”沈砚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一股冰冷的杀气如同实质的寒潮,瞬间从他周身弥漫开来!房间里的温度仿佛骤降!他一把抓过军报,动作快如闪电,撕开封泥,鹰隼般的目光迅速扫过上面潦草却触目惊心的字迹。

“阿史那摩……五万精骑……朔风城……”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头!云州失陷,朔风城危在旦夕!朔风城若失,北境粮道断绝,数十万边军将陷入绝境!整个北境防线将如同被撕开一道巨大的血口!重伤初愈的身体传来阵阵隐痛,胸中翻腾的郁结尚未平息,然而此刻,所有的个人情绪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足以倾覆国本的巨大危机彻底碾碎!一种属于统帅的、深入骨髓的责任感和冰冷的杀意,瞬间主宰了他的一切!他猛地合上军报,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深潭般的眼眸里,冰封千里,杀意凛然!“传令!”沈砚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金石,斩钉截铁,带着横扫一切的决绝:“击鼓!聚将!”“命骁骑营即刻整装,随我轻骑先行!”“飞鸽传书雁回关守将李崇,命他死守关隘,不得有失!若放一兵一卒过雁回,提头来见!”“传令后方各州府,即刻征调所有可用粮草、民夫,火速支援朔风城!延误者,斩!”“调……”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窄榻上依旧无知无觉、气息微弱的林晚,声音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变得更加冰冷坚硬,“调府中亲卫营一半,由你统领,留守府邸,护卫……周全!”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异常沉重。

“是!末将领命!”秦山心头巨震,明白“护卫周全”四个字的分量!他单膝跪地,抱拳应诺,声音洪亮,带着军人的铁血与忠诚。

随即起身,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如同离弦之箭般转身冲了出去,沉重的脚步声迅速消失在回廊尽头。

命令如同冰冷的飓风,瞬间席卷了整个沉寂的将军府!沉重的聚将鼓声如同闷雷,隆隆地敲响在深冬的寒夜里,带着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瞬间撕裂了府邸压抑的死寂!战马的嘶鸣声、兵甲的碰撞声、急促的脚步声……迅速汇聚成一股紧张而充满铁血气息的洪流!房间内,肃杀之气弥漫。

沈砚背对着床榻,如同一柄即将出鞘饮血的绝世凶兵,周身散发着冰冷而强大的气场。

他迅速从旁边的衣架上取下厚重的玄黑铁甲,动作熟练而迅捷。

冰冷的甲片碰撞,发出铿锵的金属交鸣,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沉重的胸甲覆上宽阔的胸膛,肩吞护住肩臂,冰冷的触感透过单薄的里衣传来。

他拿起那顶象征着无上权威的兽首兜鍪,冰冷的金属在烛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就在他将兜鍪戴上的前一刻,动作却毫无预兆地顿住了。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目光,越过冰冷的甲胄,越过房间内弥漫的肃杀之气,沉沉地、落在了窄榻之上。

林晚依旧深陷在昏迷的迷雾里。

方才的鼓声和喧嚣似乎并未惊扰到她分毫。

高烧带来的潮红让她苍白的脸颊显出一种病态的脆弱。

那只手,依旧固执地、带着保护的姿态,虚虚地搭在小腹的位置。

额角鬓边的冷汗,已经被他用冰冷的帕子擦拭干净,此刻在烛光下泛着微弱的湿意。

沈砚就那样站着,如同一座即将奔赴战场的铁血雕像,静静地凝视着她。

深潭般的眼眸里,冰封之下,是无人能窥见的、极其复杂的暗流在汹涌翻腾。

愤怒的余烬?冰冷的猜疑?被强行唤醒的混乱记忆?对那个荒谬“生机”的责任?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在得知她可能因他而孕育生命时,内心深处掠过的、极其微弱的悸动和……牵绊?所有的情绪,都在此刻,在这肃杀的离别前夕,被强行压缩、冻结。

最终,所有的复杂都化为一片深沉的、如同古井无波般的沉寂。

他没有再上前,没有再触碰。

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仿佛穿透了生与死的界限,穿透了冰冷的甲胄与猜忌的隔阂,带着一种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无法言说的复杂心绪。

然后,他猛地转身!玄黑的铁甲在烛光下划过一道冷硬的弧光。

沉重的兽首兜鍪被稳稳地戴在头上,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只露出线条冷硬如刀削的下颌。

“守好她。”

冰冷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命令,丢给不知何时已经肃立在门边、全副武装的亲兵副将。

“是!将军!”副将抱拳低喝,声音铿锵有力。

沈砚不再停留,大步流星地走向房门。

沉重的铁靴踏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而坚定的声响,每一步都带着踏碎山河的气势。

房门被猛地拉开!门外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沫,如同无数冰刀般呼啸而入!吹得烛火疯狂摇曳,几乎熄灭!沈砚高大的身影,裹挟着冰冷的铁血杀伐之气,毫不犹豫地踏入了门外那片风雪肆虐的黑暗之中。

沉重的门扉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彻底隔绝了门外的风雪与杀伐,也隔绝了门内那微弱的气息和无言的凝望。

房间内,烛火在寒风的余威中挣扎了几下,重新稳定下来。

光影摇曳,将窄榻上那个孤寂的身影拉得更加单薄、脆弱。

冰冷的空气里,浓重的药味、淡淡的血腥气,以及一丝若有若无、属于铁甲的冰冷金属气息,沉沉地交织着,凝固了方才那沉重的一瞥,也凝固了这漫长冬夜里,无声的别离与未知的牵绊。

更新时间:2025-06-27 10: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