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家長路上,男友說:「我媽脾氣怪,人緣差。娘家人討厭她,我們也不喜歡她。」
「等你嫁過來,婆媳之間,大家都會向著你。」
他口中的「大家」,據說包括大姑、二姑、三姑,爺爺、奶奶和爸爸。
我在心中默數人頭。
三個姑,爺奶,爸爸,兒子。
七對一。
他媽混得可真慘。
1
我和蘇濤是大學同學。
戀愛時沒想太多家庭的事兒。
他一提要結婚,我的手機就像長了耳朵。
各種婆媳矛盾的帖子,紛紛推到眼前。
其中尤其以農村婆婆最難纏。
我自認身體素質一般,不能靠十二個南瓜坐月子。
亦沒有曹心柔女士那般神勇力氣,不禁猶豫起來。
我媽卻講:「外婆就是農村人,你舅媽都跟人跑了,外婆還替她交醫保呢。」
「莫欺少年窮,我看蘇濤挺好。」
我爸一下班就把自己關進書房,并不發表意見。
在我媽指點下,我用實習工資買了三千的煙酒茶,跟蘇濤回家見父母。
從區間車站出來,先坐一小時公交到汽車南站,等待半小時,坐上進村的公交車。
接著又是一個多小時的顛簸。
進了村,沿著窄窄的水泥路,繼續往前走。
村民和蘇濤打招呼,一邊打量我,一邊相互議論。
蘇濤笑道:「一帶你回來,整個村立刻都知道了。」
「你要是反悔不嫁給我,我可就吃大虧了。」
我無言以答,唯有苦笑。
好在很快到了他家。
如他所說,很漂亮的三層小樓。
正門上方貼著彩色瓷磚,龍鳳飛舞間,是「家和萬事興」五個大字。
蘇濤得意地重申:「蓋這房子花了四十萬呢。」
但一踏進去,我便傻了眼。
腳下和四壁都是水泥,等同于毛坯。
不過打掃得倒是很干凈,地面還殘留著水漬。
蒼老疲倦的中年女人拿著拖把迎上來。
我剛準備喊阿姨好,蘇濤提醒:「這是大姑。」
我忙改口說:「大姑你好。」
大姑撩起圍裙,擦額角的汗,嘴里咕噥著。
「你媽那個邋遢鬼,一大早就往外跑,家里也不收拾。」
「我要是不弄,人家姑娘來看見,成什麼樣子?」
蘇濤敷衍地說,大姑辛苦了,一邊四處張望。
他問:「我爸呢?」
大姑捶著腰嘆氣:「去飯店端菜了。
「我說家里的菜夠了嘛,他非要去,說是端盆酸菜魚。」
「那家黑得很,一盆魚敢要六十塊。」
「我們這地方魚值什麼錢?白送也沒人要。」
她氣狠狠地去門口池子里涮拖把。
每摔打一下,仿佛對酸菜魚的恨意不減反增。
我有些不安。
六十塊的酸菜魚,可是因我而起。
2
蘇濤帶我上樓放行李。
他說:「以后三樓一整層都是我們的。」
「你要是不想見人,就躲在樓上不下來。」
比劃著,他又說:「喏,回頭我們在樓梯口裝一個門,掛上鎖。」
「省得村里那些小孩,大媽,隨便往上躥。」
我往下看看,有點頭暈。
心想與其裝個門,不如先裝好欄桿。
這光禿禿的水泥樓梯,腳一滑,跌下去,真是一個「死」字。
蘇濤注意到我恐懼的眼神。
他說:「你放心。我二姑父是搞門窗鋁材的,叫他來裝。」
放完行李下樓,二姑跟二姑父開著車來了。
蘇濤迎上去,親熱地叫道:「二姑,我好想你啊!」
他二姑伸出手,摸他的頭,他的臉,又摸他手心。
又踮起腳,跟他的額頭碰一碰。
一系列動作行云流水。
我看呆了,眼前不禁劃過某條短視頻。
婚禮現場,婆婆弱不禁風地吊在新郎的脖子上,眼神絲絲縷縷,無限依戀。
蘇濤招手喊我。
二姑臉上的笑容立刻收起。
她矜持地打量我:「哦,你就是周茜茜。這麼重要的日子,怎麼不穿個裙子,穿個高跟鞋?」
她自己就穿著高跟鞋。
鮮紅色,鞋頭尖尖,鞋跟陡直。
蘇濤為我打圓場:「二姑,我們工科的女生都不打扮的。」
二姑道:「哦。我又沒上過大學。不懂。」
「我只曉得什麼場合穿什麼衣服。尊重別人,就是尊重自己。」
「我看見人家師范學院的女生,一個個打扮得漂亮得很。」
「還是北京的大學生呢,呵。」
她牽著蘇濤的手往里走。
二姑父湊過來跟我講話。
他問:「你爸媽是干什麼的?」
我如實以告。
他點頭:「可以,都有退休金。你家房子也挺值錢的吧,就你一個獨生女兒?」
我說是的。
二姑父繼續點頭:「真不錯。」
他從懷里掏出一張名片遞給我:「問問你爸,單位要不要翻修門窗。
說著,聲音忽然一低,比劃一個手勢:「回扣,我給他這個數。」
我差點沒笑出聲。
我爸倒不至于為這點錢,弄得晚節不保。
3
二姑完全霸占了蘇濤。
兩人有太多的話要說。
大姑進進出出,洗菜洗肉,偶然路過,想插一句嘴。
二姑馬上嘖道:「做你的飯去。你知道什麼?」
大姑便啞聲了。
蘇濤連看也不看大姑一眼。
他只一味回應二姑。
二姑經濟條件最好,是他的恩人,他上大學的學費,電腦,手機,全靠二姑資助。
他曾說,某種意義上,二姑才是他的母親。
而大姑很窮,不找娘家借錢就不錯了,回娘家也總是空手,自己不好意思,就只會拖地。
我背著手,獨自站在門前廊下。
村里風景真不錯,滿眼是青枝綠葉。
二姑父忽然從廚房掏了袋東西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