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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快走幾步,打開車門,探進身子,搗鼓一會,又把車門關上。

我好奇的眼神沒來得及收回來,被他發覺了。

他有些尷尬,搭訕著踱到我旁邊。

「丈母娘說好要給我拿羊肉的,我怕臨走忘了,呵呵。」

「唉,現在的羊肉真貴,貴還沒有好貨。」

不愧是個生意人,抓住機會就挽回一點損失。

我并不反感,只覺得很逗。

連帶著臉上也笑瞇瞇的。

對我的反應,他似乎有些意外。

頓了片刻,他嘆氣道:「從小到大,為了蘇濤,我少說花了十萬。」

「我的錢也不是好掙的哦,底下農村這些人,能賒賬就不給錢,一賒就成爛賬。」

「要是跟你有點親戚關系,更完蛋。」

「你辛辛苦苦累死累活,把欄桿門窗給他裝上了,一個錢都不給你。」

「所以我都是能拖就拖。」

啊,看來蘇濤家的欄桿也是遙遙無期了。

姑父繼續喟嘆:「自己的女兒在本地上中專,倒供他上北京的大學!」

他悵然地揉鼻子:「這世上哪有給姑父養老的人哦,我還是靠我的姑娘。」

二姑接了個電話。

然后她說:「老三不來,小孩又生病了。」

我不由得松了口氣。

到這半天,正經壞婆婆沒看見,倒先見了兩位不好相處的姑姑婆。

少見一個,是好事。

知道三妹不來,沉默的大姑忽然活躍起來。

她開始大講三妹的壞話。

擠眉弄眼地說三妹夫在外面有人。

又說生的這個二胎孫子有病,兩歲了還不會說話。

說著說著,勞累的腰直起來了,額頭的皺紋也舒展開了,拎著芹菜,簡直是手舞足蹈。

二姑也一改先前對姐姐的冷漠,聽得津津有味,不時鼓勵她講得更清楚一點。

蘇濤趁機走到我旁邊。

二姑的眼神立刻跟著黏過來。

我有些反感,低聲道:「二姑不在場的時候,大姑三姑會不會湊在一起說她的壞話?」

蘇濤微笑,表示那還用說。

4

一個中年男人騎著電動車回來。

嘴上叼著一支煙,煙灰欲落不落。

長靴沾滿了泥漿,靴子之間的車板上,夾著一盆菜。

定睛看清上面覆蓋一層保鮮膜,我心里好受多了。

當即喊了聲「叔叔好。」

他顧不上理會我,先把菜端進堂屋。

蘇濤做了介紹。

叔叔轉過身,嘴里仍叼著煙,含糊地講:「哦,小周。」

然后抬腳又出去了。

我看見他鉆進廚房,檢查冰箱,狐疑地自言自語:「羊肉怎麼少了一袋?」

二姑父渾身一凜,心虛地看我。

好在大姑喊他找別的東西,就岔開了。

吃飯前,蘇濤的爺爺奶奶從田里回來。

爺爺走在前頭,紅光滿面的一張圓臉。

矮小瘦縮的奶奶背著一大筐東西,提著農具,慢慢跟在后頭。

目測她只有一米四多。

我忍不住想,她怎麼生出來的三女一子?

那個年代又缺衣少食。

同為女性,我光是想想都覺得窒息恐怖。

老太太竟以小小身軀熬過來了。

在場的幾個子女只跟父親打招呼。

老太太毫無存在感,獨自踱進小屋。

吃飯時她也沒上桌,自己端了個碗,坐在廊下,慢慢扒拉。

二姑皺眉道:「媽還是老去算命?」

大姑接口:「是呀,幾十幾十往別人手里送。依我說,以后都別讓她手里落著錢。」

爺爺忽然說:「她會偷!」

他從喉嚨里哼哧幾聲,一口濃痰就「啪」地吐往腳下。

我坐在他正對面,忍不住縮腳。

這純粹是心理安慰。

要是濺上了,縮也來不及。

他甕聲繼續道:「昨個打她一頓。」

幾個子女面色平靜,仿佛老太太挨打是家常便飯。

原來,他難得「撿到」別人一只落單的小羊。

跟另外幾個人費勁吧啦地宰了,各家分十斤肉。

一個沒看住,老太太不聲不響,給娘家弟弟偷送了兩斤。

「我走上門去吵,自己動手翻,把東西拿回來了。」

「這個肉,我只給姓蘇的吃。」

他越說越激動,噴得滿桌口水。

害我這個姓周的外人,只敢從酸菜魚下面扒拉酸菜。

同為外姓人的二姑父朝我丟個眼神,撇起的嘴角滿是鄙夷。

老頭忽然又翹起大拇指:「我的孫子以后要當國家干部,上中央電視臺。」

「誰能比得上我的孫子?」

「我孫子上的是北京大學,一個月賺五萬塊錢。」

呵。

做夢吧。

夢里什麼都有。

大姑的筷子在一碗燉雞肉里面翻騰來,翻騰去。

不時又放進嘴里響亮地嗦嗦。

她終于選定一塊,看了看,筷子一拐彎,放進我碗里。

呵,骨頭比肉多。

與此同時,蘇濤若無其事地從碗里夾走了第二只雞腿。

這真是我吃過最糟糕的一頓飯。

忽然,蘇濤低聲提醒:「我媽回來了。」

我不由得一頓,朝外看去。

惡名在外,眾叛親離的正牌未來婆婆。

她終于登場了!

5

蘇濤的媽身材瘦削,容長臉,五官清秀,年輕時一定不丑。

可惜頭髮比大姑白得還多。

眼神空虛,行動也慢慢的,像丟了魂。

和預想中完全不一樣。

我不由得怔住。

一聲「阿姨」酸澀地卡在喉嚨里,叫不出口。

照蘇濤的描述,她應該是一個潑辣的女人才對啊。

或者至少是邋遢粗魯的。

可是我看她的衣裳雖然舊,倒很清爽。

人雖然怏怏不樂,眉眼之間,倒很面善。

更新时间:2025-06-27 13: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