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起身斥道:「你還曉得回來?」
「我們吃完了。快來收拾!」
蘇濤的爺爺和爸爸將飯碗推開。
父子倆翹起腳,以同樣的姿勢開始剔牙。
蘇濤雖然沒翹腳,剔牙的手勢,倒和他們一樣。
二姑父伸著脖子,關切地問了聲:「弟妹,你吃飯了嗎?這里還有菜。」
二姑立刻拿高跟鞋踹他一腳。
大姑也不滿地搖頭。
她對妹夫說:「這個人邋遢得很。」
「碗柜里的筷子都放得發霉了。早上我拿 84 泡了好久。」
我胃里立刻反起一股怪味。
天吶,84。
這東西,我記得不是拿來洗餐具的吧。
真不是在下毒嗎?
面對大姑子的吆喝,阿姨仿若未聞。
她默默走到屋角坐下,踩動縫紉機。
噠噠噠,噠噠噠。
一干起活來,整個人忽然利落許多。
仿佛縫紉機是汪洋中的一塊浮木,托住了她。
我不禁松一口氣。
大姑卻不依不饒。
她走到人家身后,叉著腰,繼續說:「你可真會享福啊,新媳婦上門,自己什麼也不管。」
「今天在小廠又做了幾雙拖鞋,掙了多少錢?」
二姑嗤笑:「她啊,一天掙七十呢。
大姑面露嫉妒:「有這麼多?」
二姑撇嘴:「不管多還是少,人家說了,蘇濤結婚買房,她一分也沒有。」
蘇濤丟下牙簽,臉上滿是怨恨之色。
他低聲解釋:「以前我爸想自己做生意,找她娘家借了錢。」
「緊要關頭,她非說她爹生病,偷偷把錢還了。害我爸資金周轉不過來,市場就給人家占去了。」
「哼,要不然我現在家境比你還好。我們親戚在北京買了三套房呢!」
「這幾年舅舅借錢,她倒又舍不得借。舅舅現在也不準她回去。誰也不喜歡她,兩頭不落好,活該!」
他神色越發猙獰。
大姑二姑在一旁滿意地看著。
只有二姑父低著頭,抄著手,靜靜冷笑。
機器聲頓了頓。
但很快,噠噠噠,噠噠噠。
她機械地繼續干活。
蘇濤的話聽在我耳朵里有種不真實的恐怖。
還以為她媽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結果,就這?
就這,值得他恨得咬牙切齒?
將家境不好的原因完全推在母親身上,多麼殘忍。
其實生意場上的事哪里說得準呢,傾家蕩產的人,他沒看見而已。
以前在學校,我可從沒看見蘇濤這樣。
他熱心,隨和,常把別人的事看得比自己的事還重要。
平時慷慨地借作業給同學抄,周日去郊區打工子弟小學義務輔導學生,拿過學院里的志愿之星獎。
怎麼對親生母親就這般苛刻。
6
最終,大姑還是恨恨地自己收拾。
我沒事干,把面前的盤子幫著挪了挪。
蘇濤說:「你不要管。」
他拉著我一起坐在沙發上。
二姑掏出手機,一只手插進蘇濤的肘彎,把他拽向自己。
她撒嬌道:「看得眼睛都花掉了。寶貝,你幫我挑。姑姑在你的婚禮上一定要漂漂亮亮的。」
蘇濤說:「哎呀,我哪里懂這個。」
他扯我一下:「茜茜,你來看看。」
二姑說:「你不是說她不會穿搭?」
蘇濤道:「不是啊,有時候她穿得也挺漂亮的。」
二姑垂著眼睛,懶懶地說:「哦,那讓她也看看吧。」
無聊激發了我的熱情。
我站起身,走到她那邊,彎腰,用手指滑了滑屏幕。
我的媽!
這都是什麼呀。
幾年前表姐結婚,幫我媽參謀過,以為還是改良旗袍那一類的,粉色或者淡藍色,或者鵝黃。
可是,她的購物車里,要麼就是正紅色的華麗旗袍,繡著飛舞的金鳳。
要麼就是夸張的西式晚禮服,帶著拖尾。
再往下看,怎麼還有白色的婚紗?
我看她直接跟蘇濤結婚算了。
我默默坐回原來位置,一句話也懶得說。
大姑丟下碗,走過來攛掇道:「二妹,你多買幾件回來試,不要的給我穿,我不嫌。」
二姑直接沒理她,任由她的話落在地上。
大姑訕訕移到我身邊。
冷不丁地,她伸手摸我肚子,大聲道:「小周,你懷了吧!」
仿佛一道驚雷,從我的頭頂劈落。
畢業季太忙沒鍛煉,外賣吃太多,也不是我今天受此羞辱的理由。
大姑虎著臉:「千萬不要打胎,打了以后不好懷。」
「生下來,我去給你們帶小孩。」
「放心,我家就一個丫頭片子,她自己有婆婆。」
她看向二姑,得意地道:「這個事情你可不能跟我搶。」
二姑很不耐煩。
她說:「我又不是保姆。」
她冷笑著繼續:「實打實拿錢給蘇濤買房,才是正經的。」
此話一出,整個屋子里,除了阿姨,其他人都渾身一凜。
蘇濤爺爺更是猛地睜開睡意昏沉的眼睛,渾濁的老眼珠,瞬間精光四射。
7
二姑說,大家要給蘇濤湊足五十萬。
「他爸爸到明年能拿出二十萬。」
「我呢,我可以拿十五萬。」
二姑父的嘴巴立刻可笑地張開了。
「老大,你跟老三一人七萬五。」
「這筆錢先拿來給彩禮,我聽說大城市都是給多少彩禮,陪送多少嫁妝的。」
「回頭一百萬,存在蘇濤名下,過幾年買婚房。」
「人家中介說了,兩百萬就能在京郊買小別墅。」
「以后咱們去北京玩,也有個落腳的地方。」
這回,我的嘴巴也可笑地張開了。
啊?
二姑瞥我一眼,笑道:「茜茜,我是響快人,有話直說。」
「你雖然是北京姑娘,年紀在這里,大城市嘛,就是剩女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