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像蘇濤這樣帥的男孩,要是去相親,一大堆富二代撲上來。」
我還沒來得及反駁她的剩女論,大姑先一拍大腿,開了口。
「哎呦喂,我哪里有錢哦。」
「真是坑死我了。」
二姑說:「別在我跟前哭窮。以前都是我出錢,我也沒跟你們算。」
「芳芳出嫁,二十萬彩禮都在你手里捏著呢,打量我不知道?」
大姑「哎呦哎呦」地叫喚起來。
她向父親抱怨:「爸爸哦,我年紀也在這里了,一身的病啊。」
老頭抱著胳膊,沉著臉,不為所動。
他說:「蘇濤三代單傳,這個錢你要是不拿,以后別再進我蘇家門。」
大姑聽了,索性把自個往地上一丟,拍著水泥地,大哭起來。
我看見她穿著舊運動鞋,鞋底都磨得只剩半層了。
下意識地,我說:「你別哭了,我沒說要彩禮。」
她聽見這句話,立刻不哭了。
收放自如的眼淚讓我目瞪口呆。
蘇濤轉頭盯我一眼。
他惡狠狠地講:「你閉嘴。」
一瞬間,我渾身的血都涼了。
這種人,結個屁的婚。
二姑父趕在我前頭爆發。
他粗聲道:「什麼十五萬,我沒錢!建這個房子你就偷偷給了錢,這里面有你一個房間嗎?」
二姑嗓門比他高:「叫喚什麼叫喚,錢都在我手里,我愛怎麼花怎麼花。」
二姑父怒道:「錢都是我賺的,你敢給他,我,我……」
他原地轉個圈,抬頭看橫梁。
「我吊死在這里!」
砰!
蘇濤爺爺拍案而起。
他向前幾步,把粗硬的手指直戳到女婿的臉上:「你是什麼東西,在我跟前說大話?」
二姑父痛苦地閉上眼。
他說:「別拿手指我。」
劍拔弩張的關頭,門口有個人探進腦袋。
他說:「喲,你家今天人齊。」
來者走進堂屋,叉著腰,朝蘇濤爸爸笑道:「恭喜啊,姐夫,濤濤也要成親了。」
他特意轉過臉,仔細看我一眼。
接著道:「姐夫你從我這兒借的十萬塊錢,該還了吧。」
「我的兒子也要成家啊。」
我聽得糊涂。
蘇濤明明說是舅舅想借他家的錢。
這會兒,舅舅怎麼理直氣壯上門討債來了?
一家人都不吱聲。
舅舅朝著他姐的背影喊:「周素珍,你說句話!你是死人嗎!要不是看在你這個姐姐份上,我怎麼會借他錢?」
蘇濤爸爸甕聲道:「什麼叫你借的,你家老子死了,留下的錢全給你吞了。素珍也有繼承權,這十萬塊,就是她的。」
「什麼?」
舅舅跳了起來:「借的時候你怎麼不這麼說,借的時候,你還說不讓我姐知道,回頭還給我十二萬。」
「一年又一年,這都三年了!」
蘇濤爺爺不耐煩地推搡他,像趕一個討飯的乞丐:「走走走。」
他年紀雖然大,手掌伸出來卻又肥又厚,頗有份量。
舅舅卻是那種小雞仔兒身形。
他不由得后退,退到門外,嘴里猶自嚷著:「周素珍,你啞巴了,看著別人欺負你弟弟。」
這一次,縫紉機的聲音停都沒停。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急促地響著。
8
舅舅大概是以為有新媳婦在場,蘇家人多少會有顧忌,趁機要點錢回去。
可惜愿望落空。
于是罵罵咧咧地走了。
二姑父出門洗了把臉。
他站在水龍頭跟前,垂著頭,緊閉著眼睛,一動不動。
額前的一綹頭髮沾了水,本來是向后梳的,此刻頹然耷拉下來。
老奶奶扶著墻從小屋里慢慢出來。
她遞給女婿一條毛巾。
二姑父接過毛巾,擦了擦臉,又把毛巾過一遍水,擰干了,攥在手里,茫然地睜著眼睛。
老太太則把兩只手攥在肚子跟前,靜靜望著他。
二姑父忽然從喉嚨深處咕噥一聲:「媽——」
那神情,像小孩在外面受人欺負,回家告狀,滿腔的話要講,眼淚卻先堵住喉嚨。
我自認是個遲鈍的人。
這一瞬間,腦海卻靈光忽現。
二姑父不會是個孤兒吧?
他說,丈母娘喊我拿羊肉,八成也是真話。
他們之間,倒真有點母子之意。
我想起來,蘇濤偶然也提過的。
他說二姑父對奶奶很是殷勤,大錢雖然沒花過,老太太愛吃的東西,倒是常想著。
逢大集的日子,一早就載著老太太去吃小餛飩。
陽光靜靜鋪在院子里。
我揉揉臉頰,覺得很疲倦。
真想今晚就走。
可是,大概沒有車了?
待會兒還得爬陡峭的,連欄桿都沒有的水泥樓梯。
忽聽見「咣當」一聲巨響。
一只破盆從廚房小屋飛了出來。
老頭叉著腰,站在院心,破口大罵:「讓你媽個比養的,誰又偷了我的羊肉!」
「早上數過還有四包,又少了一包。」
蘇濤爸爸從屋內趕出來:「是啊,我就說怎麼又少了一包,哪個三只手,畜生養的偷了。」
父子倆全看著二姑父。
二姑父再也忍不住了。
他打開車門,拿出羊肉,往地上一扔:「還給你們!」
新仇夾舊恨,老頭上前一步,一掌呼在女婿臉上:「比養的連吃帶拿。」
二姑父下意識看了眼老太太。
他滿可以說,我沒偷,是媽叫我拿的。
我的心也懸了起來。
老不死的長了那麼壯的一雙拳頭,老太太還禁得住嗎。
可是,他沒有。
他認了自己是小偷。
一下子憋出滿臉的淚:「你們算準了我老實,吃我的絕戶!」
他抬頭看青天。
「爸哦,媽哦,你們睜開眼睛看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