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下一個紅燈,他又說:「小周,我要是跟你說,農村人不都是這樣的,你信嗎?」
沒等我想好怎麼回應,他自己搓著方向盤,又道:「哎,算了,你不用想這些。你是北京的獨生女,以后犯不著冒這個險。」
「馬上快到了。你手機上票買了吧?」
「手機還有電吧?」
說著,他右手掀開一個蓋子,從里面拿了個充電器給我:「拿著。你們小孩愛玩手機。電肯定不夠用的。」
進站口前,我下了車。
二姑父抬起右手,俏皮地在額前對我行了個告別禮。
他看起來心情頗好。
我揮手,喊道:「再見!叔叔!」
他點點頭。
忽然從車窗丟了個小花布包出來。
后面有車來了。
叔叔轉了下方向盤,車朝前開去。
我撿起小布包。
包是碎花圖案,中間用紐扣別住。
打開一看。
里頭塞得鼓囊囊的,全是舊的十塊錢,加起來少說有三百。
阿姨在廠子里縫一天的拖鞋,也只掙七十塊。
在火車上一夜沒睡。
早上出北京站,又轉地鐵。
走進家門,看見我媽把腳翹在茶幾上,吹著空調,吃著西瓜。
其實離開家也才 24 小時,卻恍若隔世。
看她那麼自在舒服,想起我打水漂的三千塊工資,想起我的平板電腦,心中冤枉之感,真是言語難以形容。
她說:「哎哎哎,你咋一個人回來了?」
我走進房間,關上門,反鎖。
她在外面拍:「哎哎哎,你行李呢,蘇濤呢?」
我連空調就沒開,往床上一倒,失去知覺。
…………
我和蘇濤結婚了。
婚禮上,他們當眾押著婆婆給我下跪。
眾人都大笑。
蘇濤說:「這下子,你不生我氣了吧?」
可是二姑生我的氣。
她對我拍手,往前一跳一跳。
腳底下還是那雙鮮紅的恨天高。
公公也罵我。
他說:「叫你爸轉的錢,怎麼拖拖拉拉還不轉過來。」
「再轉五十萬!」
「你是聾子?讓你媽個比養的。」
他揮掌就來打我。
轉眼我有了孩子。
大姑緊緊牽著孩子,孩子不辨眉眼,不知男女。
可是我從心里知道是自己的骨肉。
我伸出手去:「寶寶,來媽媽這里。
孩子卻用怨毒的眼神盯著我。
大姑也指著我,絮絮地,不知跟孩子說著什麼。
不,我知道她在說什麼。
她說:「你媽是個邋遢鬼。」
我著急地大喊:「沒有,我很愛干凈。」
我想走過去。
可是腳怎麼拔也拔不動。
往下一看,半截身子埋在一個爛泥塘,爛泥塘里全是垃圾。
我掙扎得一頭汗。
我醒過來了。
原來一覺睡到下午四點。
洗臉的時候,照著鏡子,仍然心有余悸。
但是,和夢中人生相比,三千塊的損失,算什麼呀。
我扯下一張洗臉巾,抹一把臉。
媽好歹是親媽。
她見我出房間,立刻盛了山藥玉米排骨湯。
我一邊狼吞虎咽,一邊騰出嘴,解釋他家情形。
本來以為要大費唇舌。
一說到蘇濤全家不喜歡他媽,這全家還包括三個姑,我媽臉色就變了。
她咕噥:「什麼玩意兒!」
接下來順暢無比。
我媽大手一揮。
「別說了,你先吃。」
她低頭操作片刻:「喏,這事全怪我腦子進水。錢轉你了。」
我一看,喲,五千。
買個新平板!
蘇濤發消息質問我為何不告而別。
我媽在旁邊看著,眼神如同看蟑螂。
我回復:【分手吧。】
然后直接全面拉黑。
11
蘇濤換了號碼,發短信騷擾我。
他覺得自己冤枉死了。
【我不知道我哪里錯了。真的。你要我怎樣?你這個人怎麼就這麼別扭呢。】
【我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給你更好的生活。我不知道你在氣什麼,你不告而別,我也不敢生氣。】
【為什麼說分手就分手,玩我啊?】
我看著短信,冷笑。
為什麼?
因為我對人性有清醒的認識。
一個人連生養自己的母親都可以拋棄,他所謂的愛你,本質上只是因為就當下來說,「愛你」是于他很有利的事情而已。
但人生怎麼可能永遠一帆風順。
我可能會生病,我父母也可能會生病,房子可能跌價,工作可能丟掉,我可能不孕,可能產后抑郁,可能生下不健康的寶寶。
就像《鎖麟囊》的戲里唱,「我只道鐵富貴一生鑄定,又誰知人生數頃刻分明。」
我不喜歡以愛的名義冒險。
都不用提什麼愛會轉移。
根本我和他之前有沒有愛還難說,校園戀愛在一起不過是吃吃玩玩,有什麼考驗了?
我媽這個人思考問題有點極端的。
她一旦覺得蘇濤不好了,就拼命往壞處想,催我出國兩年,避避風頭。
「不然哪天就給蘇濤害死了。」
「嗚嗚嗚,我就你一個獨生女兒。」
其實她想多了。
蘇濤接了蘇州待遇優厚的 offer,也很快有了新女友。
朋友給我截圖了他發的照片。
很美的一個女生。
畢竟,他身高一米八,長得帥,工資高,在外面又會做人。
不到他家,怎知是人是鬼。
阿姨給我的小布包,里頭的錢一分也沒花。
有時對著它發呆。
半年后,我在商場偶遇了阿姨。
她扶著拖把定定看我,眼神非常溫柔。
我按捺興奮,停住腳,說:「阿姨你好,什麼時候來北京的?」
她開口講話。
我第一次聽她講話。
其實聽起來很吃力,像含著口水,字句粘稠,扯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