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去南邊的閨蜜給我寄來一箱不同品種的荔枝。
正值飯點,我拿去冰箱冷藏后,又在廚房做了兩個小時的飯,熱得汗水直流。
最后準備給荔枝裝盤,卻發現冰箱里空空如也。
走到客廳,女兒、兒子、老伴正在邊剝殼邊討論:
「我喜歡妃子笑,比較清甜。」
「哪有白糖罌好吃啊?」
「都別爭了,桂味才是王道!核又小又有桂花味。」
「可是荔枝王一顆頂兩顆那麼大呢……」
見我出來,他們沒招呼我也過去吃,反倒是異口同聲地問我:
「今天的飯還沒好麼?」
仿佛我只是被這個家請來做工的阿姨。
就在這時,閨蜜發來信息。
【仙美,荔枝嘗過了嗎?你更喜歡哪個品種啊?】
我笑笑,【怕是要來你那兒實地品嘗了。】
然后,我買了一張飛往天涯海角的機票。
1
「今天的飯還沒好麼?」
這句話,像一盆冰水。
兜頭澆下。
我渾身還冒著熱汗。
廚房里的油煙味,還纏繞在我的髮梢。
我看著他們。
女兒,兒子,老伴。
每個人嘴邊,都沾著一點點白色的果肉殘渣。
桌上,那原本裝荔枝的果盤,已經空空如也。
荔枝皮堆滿了桌子。
他們一顆都沒給我留。
此時我突然覺得有汗水流進了眼睛,刺得生疼。
「你們把荔枝吃完了,一顆都沒給我留嗎?」
兒子頭也不抬,繼續玩著手機。
「對啊,媽,你不是從來不愛吃水果嗎?」
女兒也跟著點頭:
「是啊是啊,媽你又不吃這些。」
可我不是不愛吃。
我只是,習慣了把所有好的、甜的,都留給他們。
我的喉嚨像是被一團棉花堵住了,澀得發疼。
何況,那是我最愛吃的荔枝。
是我遠在南方的老閨蜜江改青,算著日子,挑了最新鮮的頭茬果,加急空運給我的。
她說:「美啊,嘗嘗南方的第一口甜。」
可現在,只剩下滿桌狼藉的荔枝皮,和他們滿不在乎的臉。
我死死地盯著那個空空如也的果盤,仿佛能盯出一個洞來。
見我半天沒動靜,老伴周水根不耐煩地開了口:
「發什麼呆啊?誰讓你做飯這麼慢的!我們都餓死了!」
「等你磨磨蹭蹭把飯做好,這荔枝還能吃嗎?早壞了!」
我看著這個和我生活了近三十年的男人。
他的臉上寫滿了理所當然。
仿佛我天生就該是他們的保姆。
我想起他媽癱在床上的那兩年。
我端屎端尿,熬夜伺候,累到直不起腰。
他只會站在門口,皺著眉說:「你耐心點,那是我媽。」
我想起我懷著女兒,孕吐得連膽汁都快出來了,只想吃一口街角那家的酸辣粉。
可他卻不耐煩地換著電視臺,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女人就是矯情,忍忍不就過去了。」
我想起兒子半夜發高燒,燒到抽搐。
我嚇得魂飛魄散,一個人抱著孩子,深更半夜沖向醫院。
而他,在另一個房間,睡得鼾聲震天。
我這一生,好像就是圍著這個家轉。
像個永不停歇的陀螺。
轉啊轉。
轉到頭暈目眩,轉到遍體鱗傷。
可他們呢?
他們只會在我停下來的時候,不耐煩地踢我一腳。
「怎麼不轉了?」
我顫抖著解開那件沾滿了油漬和汗水的圍裙,將它扯下來用力甩在地上。
「這飯,我不做了。」
「從今天開始,我什麼都不做了。」
老伴周水根先是愣住了。
他那張平日里習慣了發號施令的臉,此刻寫滿了錯愕。
隨即,他的眉毛擰成一團。
「你又發什麼瘋?」
他的聲音帶著顯而易見的不耐煩。
「飯不做了,我們吃什麼?」
「就為這點小事也要鬧脾氣,五十歲的人了,還和孩子一樣?」
他試圖用往日的威嚴壓制我,眼神里充滿了鄙夷和不解。
兒子的語氣里也充滿了抱怨。
「媽,你搞什麼啊?」
女兒倒是「體貼」一些,她放下手機,一副關心的樣子:「媽,你是不是太累了?所以才會說這些氣話?」
氣話?
可是我沒有說氣話。
我真的累了。
不想再管這家中的任何事情。
我轉身朝臥室走去。
身后立刻傳來他們壓低聲音的竊竊私語。
「媽這是怎麼了?」
「肯定是更年期到了。」
「女人到了這個年紀就是麻煩。」
「估計過兩天就好了,以前也鬧過。」
更年期。
這三個字,成了他們忽視我情緒的萬能借口。
仿佛只要扣上這頂帽子,我所有的委屈和憤怒,都變成了無理取鬧。
2
晚上,周水根,沒有回臥室。
他不回臥室,對我來說簡直太好了。
我終于可以睡一個舒服覺了。
不用再聽他那震天響的呼嚕聲。
這是我五十年來,第一次真正擁有屬于自己的空間。
第一次可以一個人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
我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忽然有種說不出的輕松。
小時候我和奶奶擠在一張窄窄的木板床上。
奶奶體型寬大,我時常被擠到床邊,半夜掉下去好幾次。
稍微長大一點,就要和弟弟妹妹們擠在一起。
因為我是姐姐,所以要照顧他們。
半夜弟弟尿床了,我要起來換床單。
妹妹做噩夢哭了,我要哄她睡覺。
後來經人介紹嫁給了周水根。
所以我從未擁有過一張屬于自己的床,可以舒展自己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