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我終于能一個人睡在床上,可以把手腳伸得老開。
我閉上眼睛,感受著這久違的寧靜。
第二天,我睡了個自然醒。
這是多少年來的第一次。
沒有人催促嚷嚷著要吃早飯。
起床的時候,女兒已經去上班了。
周水根也不在家。
兒子昨晚肯定又打游戲到凌晨。
不到下午是絕對不會起床的。
走到廚房的那一刻,我停住了腳步。
水池里堆滿了他們昨晚吃過的碗筷。
油膩膩的盤子,筷子橫七豎八地散落著。
砧板上還放著我昨天準備做的香菇炒青菜。
後來我生氣回房間了,也沒有人順手把這個菜炒了。
他們只是把我做好的那些現成菜吃了。
綠色的葉子已經蔫了,發黃了。
我嘆了口氣。
手不自覺地就要卷起袖子。
幾十來年的習慣,讓我的身體比大腦更誠實。
可就在這時,周水根的電話打了過來。
「中午做頓好的,我幾個麻友要來吃飯。」
他的聲音里帶著理所當然的命令語氣。
原來他昨天沒回臥室睡覺,是出去打麻將了。
打了一整夜。
沒等我回答,他就掛了電話。
就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樣。
我盯著手機屏幕,那個被掛斷的通話記錄,就像一記耳光。
狠狠地扇在我臉上。
我下意識地看向自己剛剛準備挽起的袖子。
難怪他們看不起我。
我這麼順從,這麼好欺負。
我緩緩放下袖子,轉身走向客廳。
廚房里的臟碗筷,就讓它們在那里待著吧。
愛誰洗誰洗去。
我在沙發上坐下,第一次感受到了什麼叫無事可做。
這種感覺既陌生,又讓人迷茫。
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時刻。
總是有洗不完的碗,做不完的飯,干不完的活。
現在突然停下來,反而不知道該做什麼了。
就在這時,手機又響了。
我看了一眼,是改青發來的信息。
【仙美,荔枝嘗過了嗎?你更喜歡哪個品種啊?】
我想起那箱荔枝。
想起那些我從未品嘗過的南方第一口甜。
我連一顆都沒吃到。
我的手指在屏幕上停留了很久,最后打字回復:
【怕是要來你那兒實地品嘗了。】
發送之后,我盯著這句話看了很久很久。
這句話,像是從我心底最深處冒出來的。
我打開購票軟件。
搜索她所在的城市。
機票價格不便宜,但我毫不猶豫地點擊了購買。
3
我從小和改青一起長大。
可是我們卻是截然不同的人。
她灑脫,又活得清醒。
記得 12 歲那年,她媽讓她在家照顧生病的弟弟,不許去學校上課。
她直接把圍裙一扔。
「憑什麼我要照顧他?他又不是我兒子。」
然后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呆呆地站在門口,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胡同口。
那一刻,我心里涌起一種說不清的羨慕。
而我呢?
同樣的情況下,我會乖乖留在家里,給弟弟熬粥,哄他吃藥。
十九歲那年,她媽托人給她介紹對象。
說是什麼廠里的工人,家境不錯,人也老實。
我還記得那天晚上,我們坐在河邊的石頭上。
她告訴我這件事的時候,眼中閃爍著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光芒。
「我不要這樣的人生。」
改青當晚就收拾行李。
就那麼一個破舊的帆布包,裝著她所有的家當。
第二天一早,買了張綠皮火車票,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家鄉。
從此再也沒有回來過。
一直到現在五十多歲,都沒有結婚。
活得自由自在。
而我呢?
我聽從父母的安排,留在了本地。
嫁給了他們選中的周水根。
那個時候,所有人都說我是個好女兒、好妻子。
可是現在想想,我那時候真的快樂嗎?
我只是習慣了順從。
習慣了把別人的期待,當成自己的人生。
我以為這就是女人該有的樣子。
可是看著改青的人生,我才明白。
原來,我們女人也是可以有選擇的。
我們可以選擇結婚,也可以選擇不結婚。
我們可以選擇相夫教子,也可以選擇出去闖蕩。
4
我出去給改青買家鄉的特產了。
雖然我知道改青從不說自己想念家鄉,可她其實也在偷偷想念。
每次視頻聊天,她的眼神總會在我身后的老傢俱上多停留幾秒,所以我要多買一些特產給她。
在老街上轉了一個多小時,我買了她小時候最愛吃的桂花糕,還有那種只有我們這里才有的臘肉。
提著大包小包往家走的時候,我竟然有種久違的快樂。
好像很久沒有為了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忙碌了。
鑰匙剛插進門鎖,門就被猛地拉開了。
周水根那張陰沉的臉,瞬間出現在我面前。
「張仙美!你死哪去了?」
他的聲音像炸雷一樣,震得我耳膜發疼。
「我不是說了中午要請麻友來吃飯嗎?你跑哪野去了?」
「你看看現在幾點了?」
他指著墻上的鐘,手指都在發抖。
「我出去買東西了。」
「買什麼東西?」周水根的眉毛擰成了一個疙瘩,「家里什麼都不缺,你買什麼?」
他的目光落在我手中的袋子上,眼神更加不善。
「而且水池里的碗筷為什麼還在那里?你是想讓我丟死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