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了,我無兒無女,一個人過,家里人就是我自己,我不擔心自己。」
我心里一動,喝了口涼茶,冰涼甘甜,壓下了心里的那點燥熱,又問:「那您這麼辛苦,是為了什麼?」
她拍了拍身后的保溫桶,眼里閃著光。
「妹仔,我攢錢,是為了在城里買套大平層,帶電梯的那種。」
我愣住了。
阿嬤卻自顧自地說:「人人都笑我老糊涂了,一把年紀折騰啥?說我一個人住那麼大的房子是糟蹋。」
她話鋒一轉,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
「可是,我辛苦一輩子,難道臨到頭了,還不能讓自己住得舒坦點嗎?」
「我想住,我就去掙,天經地義!等我死了,躺里面也舒坦,我這輩子,就是為了讓我自己活得舒服!」
她的話像一顆石子,不偏不倚地砸進我心里,激起一片漣漪。
周水根罵我半截身子入土了還鬧離婚,不怕人笑話,兒女覺得我離家出走是鬧脾氣,散散心就該回去。
他們都覺得我到了這個年紀,就該安分守己,就該繼續當個不被看見的背景板。
可眼前這個七十多歲的阿嬤,卻在為了自己想住的大房子,活得如此熱烈。
我怕什麼?
怕閑言碎語?那些東西能有周水根的辱罵傷人嗎?
怕未來迷茫?那個令人窒息的家,就有未來嗎?
我唯一擔心的孩子,早已把我當成了理所當然的保姆。
我一口氣將涼茶飲盡,胸口那團積郁了幾十年的濁氣,仿佛也隨著這杯涼茶,徹底消散了。
我抬起頭,看著夜市璀璨的燈火,第一次覺得,我這五十歲的人生。
不是行將就木,而是,才剛剛開始。
回去的路上,夜風吹得我臉頰發燙。
我心里那團被阿嬤點燃的火,越燒越旺。
改青看出了我眼里的光,她沒說話,只是把車開得更慢了些。
我對改青說:「我以前總覺得,天就是廚房那扇窗那麼大。」
「現在呢?」
我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霓虹,感覺整個世界都在我眼前鋪展開來。
「現在我覺得,天沒邊兒。」
「好,那我們就去天沒邊兒的地方看看。」
改青的眼睛在夜色里亮得驚人。
她猛地一踩油門,車子輕快地向前竄去。
「仙美,我們去自駕吧。」
我的心臟猛地一跳。
自駕。
這個詞對我來說,就像「月球旅行」
周水根從不讓我碰他的車,他說女人天生就不是開車的料,純屬馬路殺手!
改青仿佛能看穿我所有的不堪和膽怯,語氣里帶著一絲蠱惑人心的笑意。
「我們開著屬于我們自己的車,去最西邊,去那個叫『死亡之海』的地方,怎麼樣?不是只能在廚房里等死,而是能橫穿死亡之海的婦女!」
死亡之海!
我記得周水根曾經指著電視上的紀錄片,滿臉不屑地嗤笑。
他說,只有不要命的瘋子,才會去那種鬼地方。
而我,當了一輩子的「正常人」,當了一輩子他們眼里的「賢妻良母」。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在包里嗡嗡震動了一下。
是一條銀行發來的官方短信。
【尊敬的客戶,您尾號 0249 的定期存款已于今日到期……】
那是我攢了半輩子的私房錢,連周水根都不知道。
我本來,是打算把這筆錢,一分不留地給兒子和女兒成家立業用的。
可現在,我有了新的想法。
我看著改青,重重地點了點頭。
「好。」
8
我們取出了那筆我攢了半輩子的私房錢,第一件事就是去二手車市場。
改青拉著我,在一排排車里穿梭,最后指著一輛看起來就很結實的越野車。
「就它了。」
辦完手續,鑰匙交到我手里的那一刻,沉甸甸的。
改青當我的教練,我們找了片空曠的郊野。
第一次坐上駕駛座,握住方向盤,我的心跳得像要從喉嚨里蹦出來。
周水根那句「女人天生就不是開車的料」像魔咒一樣在我耳邊回響。
我連油門都不敢踩。
改青沒催我,她只是把一瓶冰水遞給我,笑著說:「別怕,這鐵疙瘩聽你的,你讓它往東,它絕不敢往西,這可比男人聽話多了。」
我被她逗笑了,緊張感瞬間消散大半。
我開始嘗試,起步、剎車、轉向……從一開始的手忙腳亂,到後來的小心翼翼,再到最后,我終于敢踩下油門,讓車子在空曠的路上跑起來。
風從車窗灌進來,吹亂了我的頭髮,也吹走了我心里最后一絲膽怯。
原來,把人生握在自己手里的感覺,是這樣的。
我們一路向西,沿途的風景像一幅幅展開的畫。
改青拿出手機,說要記錄下來。
「咱倆這歲數,還學小年輕當網紅?」
我對著鏡頭,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放。
「怎麼了?就許他們年輕人活,不許咱們老太太樂呵?」
改青把手機支好,對著鏡頭大大方方地介紹:
「大家好,我是改青,這是我最好的朋友仙美,我們倆,五十歲,離家出走,準備去沙漠看星星。」
視頻上傳后,我們沒太在意,繼續趕路。
直到晚上住進一家小旅館,改青才拿著手機,一臉不可思議地湊過來。
「仙美,咱倆好像……火了?」
第一個視頻,點贊已經超過了五萬。
評論區里說什麼的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