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交到我手上,密碼也只告訴我一個人。
我媽從來沒有動過這筆錢,她說這是我到 18 歲時的保障。
那天她帶著我上縣里去取錢,輸入密碼后我告訴柜員要取一千塊。
柜員愣了愣,問我媽:「這是你自己的卡嗎?」
聽完我解釋,柜員面無表情地回復。
「取不出來,卡里沒有一千。」
銀行取錢的窗口排了密密麻麻的人。
柜員聲音不大不小,從一個小小的聽筒里傳出來,我卻頓時感到窘迫萬分。
我媽急了:「那有多少?有多少我們取多少。」
柜員翻了一個白眼:「看不到,只能你說個數,我才能給你取取看!」
「500!我們取 500!」
柜員在電腦上一通操作:「沒有 500。」
身后的人群已經開始躁動,我背后的大叔聽到柜員回答,尤其不耐煩地「嘖」了一聲。
「哎呀沒錢來取什麼錢!這麼慢!」
我幾個手指在衣服拉鏈上搓了又搓,拉著我媽:「媽我們走吧,錢不取了,我也不考了。」
我媽一把擼下我的手,對著玻璃里面:「100!100 有沒有?」
6
存折里有 100 塊,但我媽沒讓我取出來。
回家后媽媽拉著我坐下:「雪雪,卡里沒錢不是什麼羞恥的事,真該為此感到羞恥的人,是你爸。
「而且,柜員的白眼,別人的催促,都不該影響你的決定!你不需要為了顧及別人的態度而讓渡出你的權利,也不需要通過放棄你的機會來成全別人的人生,更不應該因為一時的窘迫就輕易放棄求學的可能。」
夕陽西下,我媽整個人沐在金黃的余暉里,好像人也在發光。
第二天我媽就去找了我爸,兩人一起去銀行調了流水。
流水顯示,除了第一年我爸有打錢以外,第二年開始,都是斷斷續續,幾個月才有一筆 50 塊的進賬。
這種進賬在我爺爺過世以后完全停止了。
我爸的解釋是:「你年年給劉好買新衣服穿,還差我這 50 塊錢?
「你個女人,來錢肯定比我輕松吧,我還要娶媳婦生娃,你就當是體諒我!」
卡里的錢,在劉永順缺錢時,被他自己取走用掉了。
他聽我媽說為了讓我去考試,要花一千塊,睜圓了眼。
「就她?林蘭你怕是昏了頭!她是個女娃,就在鄉頭再讀兩年,要麼結婚要麼去職校!
「你難道還指望她讀書能讀出點名堂來嘜?
「白日做夢哦你!」
我媽要求他,一個月之內補上以前的所有撫養費,不然就去起訴。
事實證明,起訴也沒用,劉永順直接擺爛,問就是一句:「沒錢,就是沒錢!」
我媽直接把卡甩還給他:「從此以后,雪雪跟你沒有任何關系!」
我還是去考試了,外婆外公東拼西湊,又把我初一的書本費也墊進去,湊齊了我的考試費。
考試那天我媽送我到縣里的學校門口,她囑咐我。
「雪雪,放松去考,卷子寫滿就行!」
我忐忑地踏進校門,找到我的考場,進門之前我回頭看。
媽媽背影匆匆,已經趕著去上班了。
但人群中起起伏伏,我看到了另一個身影,劉永順。
我爸戴著個摩托車頭盔,一手提著個書包,另一手護著一個男孩。
他也是送人來考試的。
男孩跑進考場,我爸在他身后喊:「聰聰,考完在這等我,我來接你!
「不要亂跑哦!」
梅雨季節,連綿小雨下個不停,氣溫卻降不下去。
空氣中的悶熱水汽撲在臉上,眼睛霧霧的,心里悶悶的。
那個男孩跟我同屆,他不是劉永順的親生孩子。
但為什麼,劉永順寧愿照顧別人的兒子,都不愿意給我付 50 塊的撫養費?
我看著那個男孩跑進了我隔壁的考場,回過神。
這場考試只錄取前十名,反正,我一定會是那十分之一。
7
等待成績的日子很煎熬,村里的人都知道我花了我媽一千塊,去考縣城的初中。
我去河邊洗衣服的時候,常常有路過的大爺大嬸問我。
「雪妹兒,成績出了沒有嘛?
「不要讓你媽竹籃打水一場空哦!」
外公外婆更賣力地幫我籌書本費。
七月酷暑,外公托人從城里帶了批發的冰棍回來,凍在村長家的冰箱里。
每當中午日頭最烈的時候,外公都會背個大背簍,鋪上兩層棉被,上下兩層大冰塊,再將冰棍嚴絲合縫地捂在里頭。
挨家挨戶,十里八村去叫賣。
雪蓮,綠舌頭這種一個冰棍五毛錢,貴一點的奶糕一個一塊錢。
͏還要分村長一毛錢的電費。
那時的午后,漫山遍野都見不到人,只有外公一個身影,在各個山頭小路上踽踽獨行。
外公回到家,常常都是像剛煮熟的蝦一樣,紅透了全身。
我又開始后悔,覺得自己不應該去考試,也該在鄉頭熬兩年,再找個差不多的人嫁了。
外婆用眼神刀我。
「林雪霽,你媽給你翻了好久的字典才取出這個名字!
「劉家那邊,沒人盼著你好,你那些堂哥一個個考高中考大學,他們每次擺酒都提到你,都說你不配進他們家的門!
「你媽讓你去考好學校,也不是指望你有啥子出息。
「就是希望你以后可以走出去,走遠點,不過我們這種生活,也不要再遇到你爸那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