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進入高中后,現實狠狠扇了我一耳光。
未開始文理分科時,物理和化學這兩門課程,幾乎成了我的致命弱點。
每逢考試,這兩科都在及格線上徘徊。
可我爸媽的要求遠不止于此。
他們要求我優秀,要求我把全部心神都撲在學習上,一絲一毫也不許分神。
可高一下學期的期末考試,我的物理成績甚至沒有及格。
即便我的文科成績名列前茅,受物理成績拖后腿,我依舊只能拿到全班第十二名的名次。
拿到成績單那天,我站在老舊小區的樓下許久。
太陽炙烤在后背,我甚至覺得裸露在外的胳膊和脖頸都灼熱滾燙得發疼。
可我不敢回家。
我不敢面對癱瘓母親失望的眼神。
也不敢面對父親再一次拿起餐桌上那瓶百草枯的威脅。
那天,林彬彬和同學嘻嘻哈哈回家時,撞見蹲在樓下的我。
「喲!大學霸怎麼不回家?跟這傻站著干啥?」
然后他看到了我手里的成績單。
他家就住在我家隔壁,我媽的嗓門那樣大,我家的事他多少都聽了一耳朵。
于是他大大咧咧地攬著我肩膀。
「既然不敢回家那就先別回了,哥帶你去放松放松!」
林彬彬帶我去了網吧。
然后打開了播放器,讓我看一部號稱近五年最催淚的韓國神劇。
「你就是憋太久了,看看劇哭一場,啥事兒都沒有了。」
「你爸媽就是逗你玩,還能真因為你一次兩次沒考好喝農藥啊?」
可那天,我爸收工回家后沒找到我。
我媽早早便把電話打到了班主任那里,得知了我的考試名次。
我和林彬彬終于回家時,便看到我爸臉色陰沉地守在樓道口。
他手里還攥著那瓶寫著百草枯的農藥。
幾十米的距離。
就在我的注視下,他擰開瓶蓋,猛地將農藥汩汩灌下。
深綠色的液體從他嘴角溢出,又砸在地上。
他一字一句,往我心上鑿。
「爸說過,你不好好學,成績差沒出息,那爸媽的日子也就沒盼頭了。」
那一瞬,我腦子轟的就炸開了。
8
主持人的話筒幾乎要捅到我嘴邊。
臺下無數的鏡頭對準了我,似乎都在等待我說出那句,是我拿到錄取通知書前途一片光明后,覺得父母是我的拖累,因此將百草枯倒進了父母的酒杯里。
全場寂靜,臺下目光叢叢,我緩緩接過話筒。
三年前,樓道口。
我渾身戰栗,目眥欲裂,幾乎連呼吸都要停滯。
「爸!!!」
看到他喝下農藥的瞬間,喉嚨中爆發出驚聲尖叫。
我沖上去,一把打落我爸手里的農藥瓶,使出渾身力氣去掰他的嘴,然后狠狠壓他的舌根。
吐出來!
求你了!
別死別死別死!
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可一秒兩秒三秒,時間緩緩流過。
我爸推開我的手,最后冷冷地看向我。
地上的透明瓶子被他一腳踩扁,里面薄荷的味道終于彌漫開來。
「陳可,你給我死死記住這種感覺。」
「因為下一次,我和你媽喝的就是真的了。」
林彬彬被這場面嚇破了膽,三步一摔地奔上了樓。
我第一次知道,我那老實本分的父親,竟然還有這樣的伎倆手段。
可下一瞬,褪去惶恐與害怕,更多的是崩潰在肆意翻涌。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為什麼啊?
于是第二天,我主動走進了學校新開設的心理輔導教室。
整個宴會廳里,鴉雀無聲。
我接過主持人手中的麥克風,繼續道:
「是。」
「我是憎恨過我的父母和家庭,他們逼我學習,逼我上進,他們不像普通父母那樣雞娃,而是在我身上安裝了一個定時炸彈,炸彈的名字就叫百草枯。」
這是第一次,我在外人面前情緒外泄。
啜泣夾雜著哽咽,我繼續道:
「但我也愛他們,很愛很愛,你敢不敢放出完整版的視頻?」
主持人的示意下,視頻繼續。
「你父母雖然偏激,但也是為了你好,你心里清楚,不是嗎?」心理咨詢室中,輔導老師凝視我。
是啊,我如何不清楚。
我媽出車禍那天,我就坐在她電動車后座上。
那天我剛被授予少先隊隊長的稱號,胳膊上掛起了三道杠。
我興奮地摸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告訴我媽等將來我賺到錢,一定給她買大房子,只讓她收拾自己的家,絕對不再叫她給別人做保姆,賺那些辛苦錢。
可一陣風刮過,手臂上的三道杠被吹到了馬路中央。
我跳下車,眼里只有那紅色的三道杠。
撿起的瞬間,我聽到我媽的驚呼。
然后是車輪摩擦過地面,爆發出的無比巨大的刺耳聲響。
我茫然地起身,看著司機慌張地下了車,看著路人沖過來把小轎車的后車輪抬起,看著我媽像個破布偶一樣被人從車底拖了出來。
紅色的三道杠晃晃悠悠,終于還是掉落在地上。
自那天起,我媽從一個任勞任怨,笑容溫和靦腆的母親,變成了那個嗓門巨大,脾氣暴躁的殘廢。
愧疚、憎惡,和愛,如同糾纏在一起的絲線,將我團團圍繞。
我長呼出一口氣,回答了心理輔導老師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