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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捏著那沓沉甸甸的鈔票,看著鏡子里那個面黃肌瘦、眼神空洞的女孩。
心里有個聲音清晰地告訴我:
方繪,從今天起,你再也沒有媽媽了。
那個生下你,卻吝于給你一分一毫愛的女人,只是一個需要你用盡一生去擺脫的債務。
當我拖著那只破舊的行李箱,踏入大學校門時。
我以為自己終于逃離了那個冰冷的家,奔向了光明的未來。
3
可我很快就發現,我只是從一個牢籠,跳進了另一個更廣闊、也更讓人絕望的牢籠。
劉玲說得沒錯,她一分錢都沒有再給過我。
開學報到,別的同學都有父母前呼后擁,大包小包地搬著嶄新的被褥和電腦。
而我,只有一只箱子,里面裝著幾件洗得發白的舊衣服,和那個夏天剩下的幾百塊錢。
那是我未來一個月,甚至更久的生活費。
大學生活,對我的室友們來說,是新奇的,是自由的。
她們討論著哪個社團更有趣,周末要去哪里逛街,最新款的手機什麼時候發售。
而這些,都與我無關。
我的世界里,只有三個問題:
今天吃什麼才能最省錢?
這頓吃了,下頓在哪里?
口袋里的錢還能撐幾天?
我成了食堂里最可笑的風景。
每天,我都會在窗口前徘徊許久,用眼睛把所有菜色「吃」一遍。
然后只買一份最便宜的白米飯,再向打菜阿姨討要一點免費的湯汁。
那湯清得能看見碗底,所謂的「菜葉」不過是煮爛的浮沫。
但那點咸味,已經是我對味覺最大的奢侈。
我像個幽靈一樣,在校園里游蕩。
當同學們結伴去吃火鍋、唱 KTV 時,我在圖書館里靠喝水充饑,把書本上的鉛字看成一個個模糊的芝麻。
當她們在宿舍里開著零食派對,分享著家鄉的特產時。
我只能戴上五塊錢收來的英語聽力耳機,假裝沉浸在學習中,用震耳的音樂聲來掩蓋自己肚子不爭氣的咕咕叫聲和咽口水的聲音。
我不敢參加任何集體活動,因為那意味著消費。
我不敢與人深交,因為我怕他們無意中的一句「一起去吃飯吧」,就會戳破我脆弱的偽裝。
貧窮是會留下痕跡的。
長期的營養不良讓我面色蠟黃,頭髮干枯。
尤其是在安靜的課堂上,當饑餓感如潮水般涌來,我的胃會不受控制地痙攣、絞痛,眼前陣陣發黑。
有好幾次,我都是在即將暈倒的前一秒,死死掐住自己的大腿,用尖銳的疼痛換取片刻的清醒。
對劉玲的恨,就在這日復一日的忍饑挨餓中,發了酵,膨脹成一個巨大的、黑色的毒瘤。
我恨她生下了我,卻又對我如此吝嗇。
我恨她憑什麼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著我的「不存在」,卻要我背負著她給予的生命,活得像一條茍延殘喘的狗。
我開始懷疑,我拼盡全力考上這所大學,到底是為了什麼?
難道就是為了換一個地方,更體面、更安靜地餓死嗎?
如果不讀書,我還能拼盡全力去打工。
可讀了書,學習占據了我大部分的時間,兼職的那點杯水車薪,只夠我饑一頓飽一頓的活著。
4
絕望是在一個初冬的午后抵達頂峰的。
那天我一整天只喝了半瓶涼水,在圖書館里溫習功課時,胃疼得像有只手在里面瘋狂攪動。
我趴在桌上,冷汗濕透了后背,連抬起頭的力氣都沒有。
書本上的字扭曲成一團,世界天旋地轉。
就在我意識快要渙散的時候,一瓶溫熱的水,輕輕地放在了我的手邊。
接著,一個溫和的男聲在我頭頂響起:
「同學,你沒事吧?你的臉色很難看。」
我費力地抬起頭,看到一張儒雅斯文的臉。
他大概四十多歲,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眼神里滿是關切。
是我上過幾次公開課的文學院導師,林教授。
我搖了搖頭,想說「我沒事」,可嗓子干得發不出聲音,一張口,就是一陣劇烈的眩暈。
他皺起了眉,不由分說地扶起我:
「走,我帶你去吃點東西。」
我幾乎是被他半扶半拖著走出了圖書館。
我沒有力氣反抗,或者說,我根本不想反抗。
在那一刻,任何一點來自外界的善意,都足以擊潰我全部的防線。
他帶我去了學校附近的一家麻辣燙店。
店里熱氣蒸騰,食物的香氣濃郁得幾乎是實質性的,蠻橫地鉆進我的鼻腔,瞬間就勾起了我全部的食欲。
「想吃什麼,自己去拿。」
林教授遞給我一個大碗和夾子,語氣溫和得像一位慈愛的長輩。
我站在琳瑯滿目的食材柜前,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那些我只敢在夢里想象的食物,此刻就真實地擺在我面前,任我挑選。
我的手有些顫抖,眼眶不受控制地發熱。
我低下頭,飛快地夾了幾樣最便宜的蔬菜和一份泡面,就想收手。
林教授走了過來,拿過我手里的夾子,又往碗里添了滿滿的肉類和丸子,直到堆成了小山。
「太瘦了,多吃點。」他說。
當那碗熱氣騰騰、紅油滾滾的麻辣燙端到我面前時,我的眼淚終于掉了下來。